此延寿,非彼延寿

——由《临终生西偈》的作者谈起

 

 

一、《临终生西偈》的作者是延寿律师,而非延寿禅师

 

弥陀口口称,白毫念念想。

持此不退心,决定生安养。

 

这是中国佛教净土法门中,反映弥陀净土信仰及一心念佛殊胜行持,流传甚广的一首名偈,称为《临终生西偈》。

这是哪位净土圣贤留下的《临终生西偈》?或者说这首偈颂的作者是谁?

有的论著说是被后世尊为净土宗六祖的永明延寿禅师。如洪丕谟先生的《极乐莲邦――中国净土宗纪实》一书的“禅净双栖级大师延寿”一章中,谈到延寿的禅净融通思想时,在引述延寿大师的《禅净四料简》作为例证之后,进一步举证说:“此外,延寿还写了一首有名的《临终生西偈》。偈颂简短精要,说尽观想念佛的好处:弥陀口口称,白毫念念想。持此不退心,决定生安养。 [i]

《临终生西偈》究竟是不是永明延寿大师留下的?教内有一部流通甚广的净土要籍《净土十要》,系依据明末清初净土宗九祖智旭蕅益大师选定、而由民国期间李圆净居士重刊(经净土宗十三祖圣量印光大师审定)的本子,重刊时有些部分添加了若干附录,并增补了一册附本(印光大师在“发刊序”中特别做了说明)。附本中录有明末杭州妙意庵僧人广贵(净土宗八祖云栖莲池大师弟子)辑的《莲花世界诗》[ii],其中“圣境现前第六”部分的第三首诗偈,正是这首《临终生西偈》,广贵将该偈的作者标为“(宋)延寿”[iii]。不知洪丕谟先生是否就是据此而将此偈说成永明延寿所作?若确是以此为据的话,则很可能是值得商榷的。

因为究其实,这首偈颂很可能不是永明延寿大师作的。尽管这一偈颂的思想与永明延寿的思想是吻合的,但在广贵辑录《莲花世界诗》之前的文献中,笔者未见有永明延寿写作此偈的记载。笔者倒是在宋代天台宗名僧大石志磐编撰的著名佛教史籍《佛祖统纪》中发现,此偈明确记录为宋代杭州延寿寺的慧亨清照律师临终所说。

在《佛祖统纪》卷第二十七“净土立教志”第十二之二“往生高僧传”的目录中,志磐就清楚明白地写作“宋延寿慧亨律师”[iv],而非后来广贵在《莲花世界诗》中那种模棱两可、极易引起误解的写法“(宋)延寿”。志磐对慧亨的具体记载[v]是这样的:

 

慧亨,居武林延寿,号清照。依灵芝习律。专修净业殆六十年。每接对宾朋,必以念佛为劝。建宝阁立三圣像,最称殊特。贵官江自任每敬师,忽梦宝座从空而下云,是清照律师当升此座。社友孙居士报,师乍违,即在家作印而化。师往炷香,回谓其徒众曰:孙君已往,吾亦当行。即请众念佛。复云:弥陀口口称,白毫念念想。持此不退心,决定生安养。即端坐脱去

 

武林,即今杭州。灵芝,乃指宋代南山律宗的一代祖师大智元照律师,因曾居西湖畔的灵芝寺,故世称灵芝元照律师,亦有简称灵芝律师的,是北宋时期台律净兼修的著名净土行者。慧亨受师影响,也深信笃行净土法门,故有此《临终生西偈》。

那慧亨清照律师的偈颂,又怎么会被误传为永明延寿禅师的偈颂呢?除了偈颂所体现的思想与行持,同永明延寿吻合的原因之外,很可能是由于慧亨曾常住杭州延寿寺之故。因为历史上有以僧人所住的寺院或地方作为高僧、名僧别称的习惯。如延寿禅师因住杭州慧日永明院,遂有永明延寿禅师或永明大师的称谓。此类例子很多,慧亨之师元照,称为灵芝律师,亦是典型的一例。其他如庐山慧远(东晋南方佛教领袖、被后世尊为净土宗初祖的慧远大师曾常住江西庐山东林寺)、青原行思(唐代南宗禅七祖之一行思禅师曾常住江西青原山接众授徒)、天台德韶(五代时被吴越国王奉为“国师”的南宗禅法眼宗二祖德韶禅师曾常住浙江天台山)、雪窦重显(宋代云门宗高僧明觉重显禅师曾常住浙江奉化雪窦寺)、云栖莲池(明代净土宗八祖袾宏莲池大师曾常住杭州云栖寺)等等,不胜枚举。故慧亨清照律师因曾常住杭州延寿寺,而被称为延寿慧亨或延寿律师,也是顺理成章、十分自然的,志磐《佛祖统纪》中“宋延寿慧亨律师”的记录,正是源于此。

但也正因此之故,很可能广贵在辑录《莲花世界诗》时,不经意中误将此延寿(延寿律师)与彼延寿(延寿禅师)混淆了。当然也有可能广贵原本是指延寿律师,但由于他只署模棱两可的“(宋)延寿”,后人很容易因此而误认为是指延寿禅师的。因为,历史上肯定会有同名或同号的僧人,倘若其中有一位是特别著名的高僧,则往往会将其他同名或同号的僧人掩盖了,一说这名号人们就自然会联想到这位著名高僧。

如以“慧远”为例,历史上名号为“慧远”的僧人肯定不止一个,而且著名的也非仅此一人[vi],但若单提慧远,一般情况下,人们首先联想到的总是东晋时的庐山慧远大师,即使隋代的净影慧远、宋代的瞎堂慧远(“济公活佛”的原型道济禅师的师父、曾主持杭州灵隐寺)也是知名度不小的高僧,但为避免混淆,往往要在前面加上“净影”或“瞎堂”两字,以示与庐山慧远的区别。同理,由于身兼禅、净两宗祖师(南宗禅法眼宗三祖与净土宗六祖)的永明延寿声名特隆、影响极大,故单说延寿,人们首先联想到永明延寿也是很自然的,犹如《莲花世界诗》中广贵将《临终生西偈》的作者标为“(宋)延寿”,后人即认为是永明延寿一样。

至于《临终生西偈》的作者在《莲花世界诗》里标为“(宋)延寿”,到底是广贵搞混了延寿律师和延寿禅师而标错的,还是广贵之后的人望文生义误解了?笔者尚没有足够的资料作出确凿的说明。但余以为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上引这首《临终生西偈》的作者是慧亨清照律师,而非永明延寿禅师,应该是符合历史事实,毋庸置疑的。

既然明确了此延寿,非彼延寿,笔者在这里顺便提出,希望有关方面以后印行流通《莲花世界诗》或《净土十要》时,适当予以正名――将《临终生西偈》的作者明确标为“(宋)慧亨”或“(宋)清照”,或恢复到志磐《佛祖统纪》的标法“宋延寿慧亨律师”。因为既然《莲花世界诗》被作为附本列入净土宗要籍《净土十要》之中(附本之三),而《净土十要》流通甚广,影响甚大,若不正名,很可能会继续误解、误传。若不便轻易改动,建议最好对“(宋)延寿”加注予以说明――据(宋)志磐《佛祖统纪》等的记载,此偈作者乃(宋)杭州延寿寺慧亨清照律师,而非永明延寿禅师。

 

二、杭州延寿寺慧亨清照律师的净土行及其影响

 

杭州延寿寺慧亨清照律师的生平与往生事迹,前引志磐《佛祖统纪》“净土立教志”之“往生高僧传”已作了简要记述。后来清代的著名净业居士彭际清、彭希涑叔侄据此将其编入《净土圣贤录》卷四“往生比丘第三之三”中,略有增补。

据《佛祖统纪》、《净土圣贤录》等的相关记载:慧亨,生卒年不详。俗家姓郭,号清照,杭州人。他深受灵芝元照律师一意西驰的思想与行履的影响,虔信笃行净业,临终念佛往生弥陀净土西方极乐世界,是宋时颇有威望与影响的净业高僧。当时受其教化而笃修净业者甚多。在其亲自教导指引、说法度化下往生极乐安养,且有文字记载者即有多人,如他自己的妹妹郭妙圆、当过“宣义郎”的胡闉、号无诤居士的隐士孙忭及其母龚氏与家中的老妾于氏、孙氏女、沈铨夫妇等。在延寿慧亨身后,其《临终生西偈》更是教育并激励了许多净业行者。

下面将在慧亨教化下往生极乐莲邦的净业行者的有关记载,略作介绍,以见延寿慧亨律师净业行持巨大影响之一斑。

延寿慧亨的妹妹郭妙圆,在兄长的影响下,常年持斋念佛,课诵《阿弥陀经》与《法华经》,兼修方等忏法,常谛观落日,专志观想西方。一天她忽听空中告其曰:“郭妙圆决生净土。”她曾到清照律师的道场延寿寺,建系念法会,作百僧斋以庄严净土。妙圆临终之际,请慧亨清照律师为其说法开示,求佛接引。随即坐化往生,凝然不动。[vii]

当过“宣义侍郎”的胡闉,字达夫,钱塘(今杭州)人,乃曾任兵部侍郎颇有政声清誉的胡则之子。晚年致仕。他与慧亨清照律师,多有交往。一日得疾,其子请慧亨过去。胡闉向慧亨律师请教:“佛经里说一称阿弥陀佛,能灭八十亿劫生死重罪,这是为什么?”慧亨答道:“佛有大誓愿,有大威德,故一称其名,罪垢自消。犹如赫日当空,哪里还会有霜露呢?” 胡闉大受感悟,遂一心称念佛名,并请僧人助念。一日慧亨来看望,胡闉说:“已蒙观音、势至两大士降临好久啦。”慧亨为其忏悔发愿。胡闉忽然高声念佛,安坐而化。[viii]

孙忭,号无诤居士,武林钱塘(今杭州)人。曾为儒生,后闭门隐迹,日诵《华严经》、《金刚经》与《弥陀经》等,以净土为归。孙忭曾梦至净土莲池,见清照律师亦在其身旁。又曾梦见一人手持金字梵书,他读之不解,有人说:“请十三日来斋。”时值十二月,到十三日,孙忭突然得病,有僧人妙光律师来探视,欲为其祈祷。孙忭说:“生死已定,何用祈祷?”于是为其开导往生净土之旨。孙忭即面西趺坐,结印而化。隔天,慧亨前来为其炷香说法封龛。慧亨回寺后,对其徒众说:“孙君已往,吾亦当行。 即请众念佛。三天后亦端坐而化。此正应了孙忭与清照律师同立莲池之梦。[ix]

孙忭之母龚氏,亦修习净土法门,常诵《阿弥陀经》和持念佛号。一日龚氏突然生病,请慧亨清照律师为她说西归净土之法,尚未说完,龚氏就端坐往生了。孙氏家中有一老妾于氏,也常持念佛号,孙母龚氏往生不久,一日晚上于氏梦见龚氏告诉她:“吾已往生极乐,你七日之后,亦当往生来此。”果然,于氏七日后也安然往生。[x]

钱唐(今杭州)孙氏女,常常念佛持咒。因病重而请清照律师来,表示自己久病厌世、愿求往生之意。律师即为其开示净土之殊胜因缘。孙氏女大喜。到晚上,孙氏女梦见律师端来一盏药,服后发汗,顿觉身心轻安。三日后,对侍奉她的人说:“迦叶尊者来此,有极好的金色莲花座。”随即瞑目结印而化。[xi]

沈铨家住钱塘(今杭州),同其妻施氏专心修持净土法门。曾请清照律师依《观无量寿经》绘画“九品往生图”。还出净资印施《般若经》,供佛斋僧,在径山、天宁等寺院建造大殿及佛像,一切善业功德均回向西方净土。沈铨及施氏相继命终,皆感应化佛持锡杖接引西去。[xii]

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慧亨清照律师不仅自己称名念佛、观想念佛的净业功夫纯熟到家,而且接引度化了不少有缘之人,不愧为净土大圣贤。其《临终生西偈》正是他自心的自然流露和自利利他、自度度他的净业嘉行的真实写照。这些记载也反映了宋代杭州净土法门之盛,而且当时的净土行,并非只是简单地“一句弥陀”的称名念佛,还有观像念佛与观想念佛的修持,并与研教习律及广修净业三福、广积净土资粮有机结合起来的。

根据《佛祖统纪》、《净土圣贤录》等关于这首《临终生西偈》及其作者慧亨清照律师的记载,可以明确,本文开头引的这首《临终生西偈》,虽然其思想内涵与永明延寿大师的净土思想是非常吻合的,或许慧亨清照也曾直接或间接地受到过延寿大师净土思想的影响。但吻合归吻合,影响归影响,似乎不能因此就可以随意把这首《临终生西偈》的作者署名,张冠李戴到永明延寿大师头上。还是应该尊重和回归历史真实,《临终生西偈》的作者,还是按志磐的纪录,明确署名为“宋延寿寺慧亨律师”。这也不会影响永明延寿大师对净土法门的巨大贡献和深远影响。

 

三、此智觉,非彼智觉;此永明,非彼永明

 

由此延寿非彼延寿,即《临终生西偈》的作者是延寿律师慧亨清照,而非后世被某些人所误解的延寿禅师智觉永明,笔者又联想起了后世还有其他误记到延寿名下的一些混淆。

前面讲到,历史上肯定会有同名或同号的僧人,倘若其中有一位是特别著名的高僧,则往往会将其他同名或同号的僧人掩盖了,一说这名号人们就自然会联想到这位特别著名的高僧。以延寿为例,不仅“延寿”如此,“智觉”及“永明”莫不如此。虽然“延寿”、“永明”、“智觉”均非一人专用之名号,但由于永明延寿智觉大师著作恢宏,思想圆融,行持精严,堪为特别令人心仪敬仰的僧范师表,对中国佛教贡献至巨,影响深远,后世附会到他身上的东西不少,甚至有被神化的倾向。因此,一提到“延寿”、“智觉”、“永明”,有些人就有可能不加辨别,想当然地认为就是指的智觉禅师永明延寿。这里不谈“冥王礼拜”、“转世为济公、宋濂”等说法,只说由其名号而引起的讹误。有趣的是,不仅有此延寿非彼延寿的混淆,还有此智觉非彼智觉,此永明非彼永明的讹误。

“智觉”,是因吴越忠懿王钱弘俶赐号延寿为“智觉禅师”而得名的,延寿自己署名时亦常用此号。故凡提及智觉,人们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延寿,似乎“智觉”之号是延寿所专用的。由此就引起了元代中峰明本禅师所撰的《三时系念佛事》和《三时系念仪范》亦被误记为永明延寿所作的混讹。近代著名作家、佛教学者许地山曾编撰佛教典籍目录《佛藏子目引得》,其对延寿著述中存书目录的汇集,可说是当时最为全面的。他共录了延寿13种著述的目录,即《宗镜录》《万善同归集》《唯心诀》《定慧相资歌》《警世文》《山居诗》《神栖安养赋》《心赋》《观心玄枢》《受菩萨戒法》《自行录》及《三时系念佛事》《三时系念仪范》[xiii],但由于未对正文内容进行甄别堪辨,后面2种显然属于误记。殊不知中峰明本禅师亦曾获赐 “智觉禅师”号。于是出现了此智觉非彼智觉的讹误。

当代加拿大华裔学者冉云华先生,在其应邀为台湾学者傅伟勋、韦政通主编的“世界哲学家丛书”所撰写的《永明延寿》一书中,曾指出此误,并分析了误计的原由,乃是把元代中峰明本禅师天历二年(1329)的赐号“智觉禅师”与延寿的同一赐号混淆所致。因元统二年(1334)中峰明本又获赐“普应国师”之号,一般遂称之为中峰国师。于是“智觉禅师”在一般人眼里遂为延寿所专有,进而引起误会。此一讹误也影响了日本当代学者惠谷隆戒及《续藏经》的编者。[xiv]续藏经》128册在目录中就将《三时系念佛事》与《三时系念仪范》的作者标为“宋延寿述”或“宋延寿撰”,好在正文前仍明确标为“中峰国师”所作,还不致此一讹误影响太大。不过,为了避免误导,笔者建议重印时最好还是予以纠正,或加注说明。

至于“永明”,是因延寿后期住持杭州慧日永明院(即今净慈寺)达15年,直至圆寂,在永明寺的佛学著述与弘法利生事业是其一生中最辉煌的,故后世遂有永明延寿禅师或永明延寿大师之称,简称则为永明禅师或永明大师,而且在一般人眼里“永明”也就为延寿所专用了。殊不知历史上还有称为“永明”的,至少有两个与延寿关系极为密切的禅师,亦曾被称为永明禅师或永明大师。

一个是延寿在永明院的前任主持,开山祖师道潜禅师。延寿就是因道潜圆寂,而应忠懿王钱弘俶之召由灵隐寺移锡永明院继道潜法席的。道潜也是法眼宗的一代高僧,嗣法于“大法眼禅师”清凉文益,按辈分乃延寿的师叔。道潜很受忠懿王的尊崇,特从衢州请来杭州住持永明院。道潜曾应召进府为忠懿王授菩萨戒,获赐“慈化定慧应真禅师”之号,史上亦有称之为永明道潜的,如南宋元复、元敬编撰的《西湖高僧事略》的有关条目,标题即是“五代永明潜禅师”,条末赞语中有“永明祖令,杲日当空”之句。[xv]

一个是延寿出家时的剃度恩师翠岩令参禅师,乃著名的雪峰义存禅师的法子。他在住持四明翠岩寺(又称翠山寺)时即已声名远播,后应文穆王钱元瓘之请来杭州,继其师兄道怤禅师住持千春龙册寺。令参甚受文钱元瓘尊崇,获赐“永明禅师”之号,故世人亦有称之为永明令参禅师的,还有直称永明大师的。如《景德传灯录》卷十八有关条目的标题即是“明州翠岩永明大师令参”。[xvi]

可见,历史上以“永明”相称的著名禅师,五代时仅杭州一地即有三位:道潜、令参和延寿,而且三人有着很深的因缘。但后来由于永明延寿的声望与影响,远远超过了当时也是大名鼎鼎的他的前任永明道潜和他的剃度恩师永明令参。因此,若单称永明大师,后人显然首先想到的也是永明延寿而非永明道潜和永明令参,事实上到后来永明禅师或永明大师的称谓,也基本上是专指永明延寿而非永明道潜和永明令参了。即使忠懿王特赐于令参的“永明禅师”号,不知从何时起亦被后人移置到令参的高足延寿名下了,令参后人都称之为翠岩令参,“永明”后面若不加令参,反成了延寿专用的称呼了。约定俗成的力量居然如此之大,这实在是一种很有趣的文化现象。

但这样一来,也导致了此永明非彼永明的误传。那就是吴越忠懿王钱弘俶供斋饭僧故事中的永明,进而衍化出延寿是弥陀化身的说法。后汉乾祐四年(951)仲冬,忠懿王过生日,供斋饭僧,时有许多高僧应赴。席间钱王问永明:此会有圣僧否?永明曰:长耳和尚乃定光如来化身也。长耳和尚指得法于雪峰义存的法真行修禅师,曾居西湖南山之法相院。据说行修被永明说破,第二天沐浴后即趺坐而化。行修被认为是定光佛化身,即由此说而来。法相寺曾供其真身像,宋徽宗时谥号为“崇慧大师”。[xvii]此永明是指哪个永明呢?后来一般都认为是永明延寿,传说中更是进一步添油加醋,增补上行修说“弥陀饶舌”的情节(很可能源于寒山、拾得与丰干的传说故事),于是延寿也就有了“弥陀化身”一说。其实,这很可能也是与“永明”后来成为延寿专用名号有关。笔者曾猜测永明也可能是指道潜,因乾祐四年(亦即后周广顺元年)延寿刚从天台山转到四明雪窦山,根本不在杭州,不可能应供参加钱王的饭僧斋宴。但再一细查有关文献,发现慧日永明院是钱弘俶于后周显德元年(954)所创建,并从衢州迎请道潜禅师来住持的。那么道潜显然也不可能应供参加乾祐四年(951)那次斋宴的。如此看来,那次斋宴中最有可能同忠懿王对话的就是永明令参了。只有令参在时间上与此可以吻合。由于原来住持杭州龙册寺的道怤禅师年高退居,吴越文穆王钱元瓘才在后晋天福元年(936)礼请令参来杭主持龙册寺,并赠号永明禅师。乾祐四年令参还在世,在那次应供中,年长道隆、德高望重深受文穆王尊崇的令参老禅师,忠懿王肯定也是很为尊敬的,他又和行修同为雪峰义存弟子,在斋宴这种相对轻松的场合,同门师兄弟之间开个玩笑调侃一下,倒是完全在情理之中的。但不经意间泄露了天机,长耳相和尚因此而圆寂,可能是永明令参所始料未及的。笔者有这一番思考及对有关资料的查阅,应感谢近日在奉化雪窦寺参加弥勒文化及纪念太虚大师圆寂六十周年学术研讨会期间同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杨笑天先生交谈时受到的启发,不敢掠美,这里特予说明。

至于后来发生在师父(永明令参)身上的事情,被附会到了徒儿(永明延寿)名下,并衍生出弥陀化身的说法,很可能既同后来徒弟的声望与影响大大盖过了师父有关,而且同后来净土法门的盛行和弥陀净土的不断得到彰显有关,永明令参是典型的宗门禅师,未发现其修净土法门的纪录,而永明延寿力倡力行禅净融通合修,后来更被尊为净土宗六祖,要说弥陀化身,当然永明令参是很难沾边的,而永明延寿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i] 洪丕谟《极乐莲邦――中国净土宗纪实》第92页,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

[ii] 广贵辑的《莲花世界诗》,卍新纂续藏经 No. 1207标为《莲邦诗选》。

[iii] 见《净土十要》,江西庐山东林寺印行本第496页,台中市佛教莲社印行本第821页,台湾佛陀教育基金会印行本第806页,等等。

[iv] 见志磐《佛祖统纪》“净土立教志”第十二之二“往生高僧传”目录,《大正藏》49卷272页上。

[v] 见《大正藏》49279页上-中。

[vi] 震华法师遗稿《中国佛教人名大辞典》中“慧远”条下即列有7位著名高僧,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年版,979页。

[vii] 参见志磐《佛祖统纪》“净土立教志”之“往生女伦传”中的“宋仁和郭氏”条,《大正藏》49卷288页上。

[viii] 参见志磐《佛祖统纪》“净土立教志”之“往生公卿传”中的“宋宣义胡闉”条,《大正藏》49卷283页上、中。

[ix] 参见志磐《佛祖统纪》“净土立教志”之“往生公卿传”中的“宋儒士孙忭”条,《大正藏》49卷284页中,及“往生高僧传”中的“宋延寿慧亨律师”条,《大正藏》49279页上-

[x] 参见志磐《佛祖统纪》“净土立教志”之“往生女伦传”中的“宋钱唐龚氏及侍妾于氏”条,《大正藏》49卷288页上。

[xi] 参见志磐《佛祖统纪》“净土立教志”之“往生女伦传”中的“宋钱唐孙氏”条,《大正藏》49卷288页上。

[xii] 参见志磐《佛祖统纪》“净土立教志”之“往生女伦传”中的“施氏及夫沈铨”条《大正藏》49卷288页下。

[xiii] 参阅《艺文志二十种综合引得》,北平燕京大学1933年版,1718页。

[xiv] 参阅冉云华《永明延寿》,台湾东大图书公司1999年版,5253页。

[xv] 见元复、元敬《西湖高僧事略》,《卍续藏经》134册472页下-473页上。

[xvi] 见《大正藏》51352页下。

[xvii] 参见元复、元敬《西湖高僧事略》,《卍续藏经》134册472页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