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藕益大师对当代佛教的启示

一方

 

序文

近代佛教伴随国运,饱经沧桑。虽民国诸大老乘时再来,一番振奋,各宗呈现盛相。然犹如昙花一现,又复凋零。其后佛教屡遭摧残,元气大伤。法流中断,恰似腰斩。及至于今,古德芳规,绝响已久。佛法真髓,后学鲜能闻问,遑论继承。故现代佛教,外呈盛相,内实朽坏。或趋名争利,甚于凡俗。或邪见谤法,解同外道。或盲修瞎练,堕入愚狂。或弃教绝思,自甘蒙昧,如是种种,不可具列。又学佛修行之难,首先在于教理不明,其次是烦恼习气调伏不易,最后断惑证果则更难。对治之道、虽千差万别。若论精要,无过学教以开眼、持戒以律行、念佛而求证。然法门虽妙,若不善学,如药不对症,反受其害。藕益大师生于明末,时佛法衰微,诸宗分河,狂禅盛行,律教不振。师高才勇哲,愿宏志切。力建僧团,匡扶戒律;以名字位中真实佛眼,著疏兴教;融和性相教宗,会归于心。且礼忏念佛,行修之严急,世所罕见。至于纠偏革弊,不遗余力,作中流砥柱,为后世明灯。民国诸大师,如印光弘一,莫不倾服盛赞。至如谛闲大师,世称藕祖再来,可见大师影响后世深矣。今文依凭大师文字般若,结合现今实际,从戒律、教观、心性等方面,探索当今佛法学修之路,管窥之见,乞诸方家斧正。

 

正文

甲一、扶律分二

乙一、正确认识戒律

师白衣时,便留心禅宗。及出家后,更是一心参究,终于在杭州径山大悟。后在博山无异禅师处,尽见当时宗门之弊,弃教慢律,非愚即狂,乃思纠正之法。故转向宏律。另大师重律因缘,缘于其出家未久,急于参禅,但每至功夫得力时,必起障碍,如《宗论》退戒缘起并嘱语云:“…后因几番逼拶,每至功夫将得力时,必被障缘侵扰,因思佛灭度后,以戒为师…”⑴故始留心戒律。师不但精通戒律,持戒也十分清净严谨,得清净轮相,时人叹为持律第一。所著《重治毗尼事义集要》一书,弘一律师称赞为“明清诸师,律学著述,此书最精湛。”

虽佛涅槃前,教诫弟子:以戒为师。然至今多成一句口头禅而已。有人不敢轻视戒律,是基于对佛陀及祖师大德的尊重。但由于对戒律的认识不足,一看戒律,便觉繁琐,与修行格格不入,故实际上并不重视。至于信仰淡薄乃至丧失者,更无所谓。大师持律,极为善巧,既重视戒相,又不死于戒相,而通达世尊制戒本意。对于戒律的认识,大师一开始就显示了他的出众见地。当时因为戒律而起的错误见解,大师在《重治毗尼事义集要》中一一列举,加以纠正。而这些问题现今依然存在,且有过之无不及。今略举一端如下。

如念佛轻律者:

问:“念佛一门,广大简易,信应奉行。但能一心念佛,自然止恶防非,何须砽砽穷年,学此律法,名相浩繁,已非简易,果极声闻,又非广大,恐不若专宏净土法门之妙也。答:持戒念佛,本是一门,原非异辙。净戒为因,净土为果。若以持名为径,学律为纡。既违顾命诚言,宁成念佛三昧。夫如海无涯,如宝无厌,岂不广大。作犯止持,保任解脱,岂不简易。故一心念佛者,虽能止恶防非,专精律学,尤为守佛明诲。现在绍隆佛钟,临终则上品上生,法门之妙,孰过于此。”⑵

如小小戒问题:

问:“如来降生西域,毗尼遮罪,皆因居士讥嫌故制,然亦有随方戒等。今此土虽不遵行,居士未必讥毁,设舍微细戒,何乖圣训。又时丁末运,外缘不丰,内因微薄。欲纤毫无犯,演教宏宗,则佛法不能广布,完小节而失大益,岂菩萨之本心,学一乘之真子耶。答:如来一切知见,普为大千众生,而制戒律,六群等亦大权示现,曲体末世众生情态而示犯缘。正由人情懈怠,不肯轻重等护,致成末运。今欲宏宗演教,必以持戒为本,戒律精严,则内因淳厚,外缘自丰。白豪相中一分光明,决非诳语。若以戒为小节,便成谤法,谈宗说教,皆是儱侗瞒眣。设或外缘,总名魔业,有何益于正法哉!”⑶

尚有其他如习禅轻律者、畏戒广繁者、重理轻事者…等等,不可具列。知见不正,是不可能学律、持律、宏律的。三无漏学,以戒为基。修行人纵然定力高超,若无戒律护持,烦恼渗漏依然。无戒之定,必成邪定。依戒之定,方为正定。又行人若悟理玄妙,但事相蒙昧。古德讥为“无主孤魂”,因空理无依附之处[i]也。不知戒律即是事上般若,事理相辅相成,方成妙用。大师引天台宗九祖荆溪大师注《摩诃止观》文云:“用前四戒(指事相之戒),通为观境。以六观之(指三乘妙理),事理相即。当知篇聚(指五篇七聚),一不可亏。”⑷近代能海上师在《现证庄严论清凉记》亦云:“般若之事相在别解脱戒,见事则理易明。”⑸又云:“大般若与别解脱戒相合。后世不遵此法,故多坐空无实际之病”⑹祖师大德明诲,可为后世学佛者镜鉴。所以真正发心学佛者,首先要明白戒律的重要性,更要明白戒律正确的道理,方能得到真正的利益。

乙二、 建立如法僧团

当今之世,道德颓废,人心尽趋浮华,逐利弃义,鲜能沉潜哲思。佛教不能脱离社会,僧人亦来源于社会。俗风所染,习气之难调,修行人自知其中的艰苦。传统社会人心淳厚,崇尚道德,修行人聚集丛林,多有善知识提携。且僧众相互激励,助缘极多,障缘微薄,犯戒不易。今于内因,自身习气深厚,对治已经十分艰难。更加现代社会交通便利,旅游信息业极为发达,僧人与世俗社会沟通日趋密切,犯戒障道因缘剧增,内外相侵,修行佛法,去贪嗔痴,实属不易。律重行事,折服现行烦恼,对治习气,屏障恶缘,保护修行人,正是药病相当。若自身持戒力量不够,应建立如法僧团,藉僧众之清净善缘,督促自己,对治烦恼习气,则力量更大。如律典所载戒对修行作用:如寒者得火,裸者得衣。此大师所以在当时苦心诣旨,力图建立清净僧团之意趣所在。然终因当时佛教界积弊已久,重律者终究不多。纵有心者,或病或障,困难重重。且时值明末,战争频繁,国家动荡,民不聊生,外缘恶劣。故师欲建立清净僧团,五比丘如法住世之愿望,终未实现。如《宗论》中大师自云:“予运无数苦思,无数弘愿,无数心力,不能令五比丘如法同住,此天定也!”⑺读之令人掩卷一叹。今人若有因缘,当力为之。如今福建福鼎太姥山平兴寺,便是成功的范例。

乙三、佛法住世,首在威仪

又律典所载,佛教化他,首以威仪度世。如《四分律行事钞资持记》卷一之十七云:“世尊处世,深达物机。凡所施为,必以威仪为主。”因外相粗显易见,戒律威仪,端严肃穆,慈悲和雅,身不杀盗,口离妄言,去浮伪之态,无粗旷之仪,他人见了欢喜生信,便于佛教门中,结成善因种子。若戒律不持,行仪鄙劣,他人或讥或嗔,坏人信根,自成坏法障道因缘,自他俱损。《灵峰宗论》云:“六祖既悟心宗,出世仍须禀戒。清凉华严菩萨,十誓凛如冰霜。远公莲社始祖,临终考午后蜜。千古芳规,昭昭具在。”故《四分律行事钞资持记》卷一之十五云:“由佛法二宝,并假僧弘。僧宝所存,非戒不立。如标宗中,顺则三宝住持,违则覆灭正法。”由此看来,戒律对现代佛教来说,不但不能削弱,而且还应大力提倡,广为弘宣。

甲二、振兴教观

乙一、教宗天台

    大师先崇宗门,次专弘律。对于教下各宗,师学无偏师,不落宗派之争。因注大乘《梵网经》菩萨戒,乃以天台、贤首、慈恩、及自立宗四阄求决于佛,数次拈得天台,于是开始学习天台教观。虽然大师批评当时学天台者隔阂他宗,而不肯为天台子孙。然而对天台教观的推崇是显而易见的。如《灵峰宗论》云:“惟智者悟法华三昧,得旋陀罗尼,九旬谈妙,极教网之幽深,十乘修心,备观门之悠致。灯灯相继,祖祖相传。驾贤首慈恩而独盛,并黄梅少室而争芳…”⑻乃至在《西方合论》序云:“虽台宗堂奥,尚未诣极,而透彻禅机,融贯方山清凉教理无余矣…⑼如是等文字,随处可见。”

乙二、有观无教则罔

教观偏行之失,今古概同。大师时代之佛教界,亦自然不免。师教宗天台,著《教观纲宗》云:“观非教不正,教非观不传。有教无观则罔,有观无教则殆。”有观无教,如盲人行路,十分危险,花了很大的功夫,却得到无益的结果,甚至走入邪途,实在可悲。佛教各宗中注重事行的禅宗、净土二门,学者如果不知自身根基深浅,不观他人因缘厚薄,以此自行化他,容易落入此病。如学禅宗的便喜标榜“不立文字,教外别传”,视教法如冤仇,虽不落“文字”,却落入“离文字”的樊篱,成空疏笼统之病。另有妄解“见性成佛”,昧于断惑位次,便言无修无证,成增上慢。有的教法基础本身就不够,又无老师指点,还排斥闻思,其修行的结果,自然是非愚即狂。大师斥道:“近代宗门,多发足问津”,“暗证邪禅,病尤甚于说食数宝”。其实宗下之活泼洒脱,是建立在戒律和教观的基础之上,就如孔子言“随心所欲不逾矩”。禅门的不立文字,是以文字作根底的。六祖毕竟是极个别的例子,不可作常法来论。反观天竺禅宗诸祖,多为精通三藏的大师。藕益大师在《梵室偶谈》中云:一花拈于三藏既说之后,达摩来自佛法盛行之时。龙画就,一点睛则飞去也。今龙影尚无,睛何处点。”⑽实是一语中的。又有修净土法门者,不管何人何机,一味劝以“老实念佛”,动辄将闻思教理贬为杂修,自甘蒙昧。藕益大师云:“念佛求生净土,乃一门圆摄百千法门,非举一废百也。但必一门深入,念佛为正行,余一切戒定慧等为助,正助合行,如顺风之舟,更加板索,疾到彼岸。”⑾故学佛者,实应认识教理的重要性,教正则行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反之欲速则不达。如藏传某大德云:“古德世亲论师曾明确指出:真正的佛法是闻思修。但如今环视宇内,对此引起重视的有识之士寥寥无几,宛如白昼的星辰。大多数佛弟子并不理解闻思修乃续佛慧命的唯一津梁,他们热衷烧香磕头等事相功夫,对佛法的真义弃之如敝帚,仰止佛陀变成了徒具表面形式而已。至于某些有缘者,欲求通过学佛来达到了生脱死等世出世间的目的,就应了达佛陀的密意,而深彻其本源除了精通教言之外,别无他途。那些不闻思教言的盲修瞎炼者,非但茫然不见佛法的光明,且极易堕入漆黑的深渊中,无法自拔。真令我佛见之犹怜,古往今来高僧大德悲泪满襟。”⑿

乙三、有教无观则殆

西方的学术是知识,是外向的。而其内在道德的根源在宗教,二者显然是分家的。而在古代中国,二者大抵是一体的。例如儒家,其学术的研究者便是其学说认真的实践者,从他们的学术作品、他们的学案中,我们可以看到融入了他们生命的体验,是一种境界。由于受西方学术的长期影响,现在中国学术界似乎对传统的作学问方式很陌生。西方的一些学者尚有宗教道德作为他们内在的心灵依托。而我们却在何处“安身立命”。如牟宗三先生说:“因为我们丧失了我们的学问传统,丧失了学问传统就不会表现观念,不会运用思想。”⒀现代的学术研究,总觉得浮躁,缺乏一份深沉和一种融贯生命的神气。然而,这也是学术界的隐痛,非不肯为,亦非不能为,实有一份深深的无奈。现代商品经济社会越来越沉重的生存压力,浮躁的社会心态,自然不同程度影响、并扭曲学术神圣的殿堂,是“内圣外王”俱难可得。佛教的出世环境显然是一个比较理想作学问的环境。不少学者羡慕佛门相对宁静的环境和心灵的那份悠闲,实有其内在的原因。由此,佛教因其宽松的环境,应更能具备“知行合一”的条件。如果仅为了掌握那种脱离生命实践的佛法,单纯的外向的佛学知识,又何须出世呢?这样的佛法,便是古代佛教祖师们呵斥的“有教无观”。有教无观,在古代是指修行人偏重于学习教理,而忽略了实践止观功夫。这种情况在现在佛教界十分普遍,比古代是更严重。单纯的佛教知识,研究的兴趣有时也会很高,然而时间一久,教理慢慢就会变成一堆枯燥的文字游戏,令人倒胃。离开观心的教理如无源之水。心外的法,毕竟与我们身心、生活是隔阂的。古人喻此为“说食不饱,数他人宝”。反过来,如果能身心投入地依教起观,去体验,去品味,教理就不是毫无生气的文字符号,会显得灵气十足,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能给我们带来清净与智慧。教理毕竟只是药方,药还是要我们自己去吃,方得真实受用。就如戒律,虽分五部,然佛有金杖之喻,依之修行,皆可入道。经论亦复如是。如现在佛教界有些研究部派佛教,把差别的搞一大堆,此如是说,彼如是说,令人修行莫知所从,有何意义。古大德决不如此。我们看看古德如何对待。今举毗昙成实之例。智者大师《摩诃止观》卷六之十四云:“阿毗昙明我人众生如龟毛兔角,求不可得。唯有实法。迷此实法,横起见思。如此观者,能破单复具足诸见,亦破三界八十一品思惑。是名三藏有门破法之意。鹿苑初开,拘邻五人先获清净。千二百等,多于有门见第一义。成论人云何斥言是调心方便,而不得道耶…成论说明我人本无,虽有实法,浮虚非有…修如此观,破单复具足无量诸见,亦破八十一品思惑,是三藏空门破法之意…身子曰:吾闻解脱之中,无有言说,岂可四门标榜。若生定执,悉不得道,何独有门。若祛见思,四门皆得,何独空门。”此说空有二门,乃至即空即有,非空非有共四门,依之修行,皆可得道,何须强分是非对错。若法真有对错,古人依之修行如何能得道。如《密勒日巴歌集》中尊者对释迦古那法师说:“法师啊!不要贪着此生的荣誉和安乐,莫要被名相所缚,而让名相牵着自己的鼻子到处跑。应当尽此一生,矢志修行。你若这样去做,其他许多人也为仿效你去努力修行的。我说的这些话,请劳记于心。”⒁

乙四、无教无观则亡

另外一种是无教无观,那是没有信仰的“相似佛教”。世间学者,站在政治、文化、哲学、思想史等种种角度去考量佛教,无论得出的结论如何,只是学术上的问题,是无可厚非的。因为研究的角度本身就不同。但是,佛教的本质,归根到底是求解脱的。例如吕瀓的《印度佛学源流略讲》,姑不论其研究方法是否合理,如其文云:“…佛学与佛教是密切联系的,这就决定了佛学对现实存在是远远落后的,保守的…从佛的支持者看,尽是刹帝利,大富豪,他的学说所代表的阶级利益也就不言而喻了…释迦一生很软弱,他的业力说,就是具体的表现。”⒂不知正信的佛教徒看到这样的文字有何感触,这能算是佛弟子依教奉行的“教”吗?有人说中国佛教是“水乳掺和”,不是印度原汁原味的佛教。此话用在这里才是最恰当不过的,如此佛教才是真正掺了水和杂质的乳。而中国的佛教,如台贤禅净等,在表面形式上看,与印度佛教似乎有些不同,这是中印文化背景差异,以及人的根基不同造成的。但究其实质,则完全继承了佛教断除烦恼,了脱生死,亲证教法的真髓。如牟宗三先生在《中西哲学之会通十四讲》中说:“现代研究佛教的人,就有人把佛教分为印度的佛教与中国的佛教,而有些人以为重新由梵文才能得到佛教原有的真精神,因为中国的佛教都是经过中文翻译的,认为不可靠,而由梵文来追寻原有的佛教,好像中国的发展是歪曲了的。这些看法都不是正确的。说到翻译当然不能无小出入,但主要的精神义理是不差的。”⒃

佛法是重视实修实证的,也能够实修实证的,古来祖师大德就是最好的榜样。教是应机施设,佛并无实法与人。教法的目的要依教起观,会归于心,乃至最终观成解绝,现证佛法。如能海上师十分重视阿毗达摩,但决不象近代某些法师研究出这么多是非。而是用来踏踏实实地指导用功。《现观庄严论清凉记》云:“…四加行共有二十四法,一一须配合四谛十六行相…如是繁复,闻者勿生畏怯,次第修去。暇满人身,不作此事,又作何事乎…而须依蕴处界四谛十六行相等差别而修,不如是则成笼统真如,不能真正断烦恼。如捕小鱼,必须细网,断微细烦恼种子,非有细密之方法不可。”又讲六足论,皆为了修行。如在《舍利弗阿毗昙·禅定品讲记》云:“慧之体即三种简择,苦于无简择资料。最好明年讲《集异门足论》,能记住,即是慧根,简择之资本。”在名相上分别不休,而不依之去断惑修行的话,是一点意义也没有。人的心灵需要滋润,而仅分别佛法名相显然是不够的。如果既不去探究法门差别的缘起,又不去实践佛法,便以文字的表象,很表面化地认为佛法是自相矛盾,去所谓地“寻源”,探究它的“发展轨迹”,这种学习思路、方法本身便违背佛法的根本宗旨,将佛法研究方式导向错误的方向。得出的结论,其后果,足以淡化,乃至摧毁佛教根本信仰,这岂是法门之幸。紫柏尊者云:故亡佛者,非魔王外道能亡之。亡之者,不殊俗之僧耳!学术跟着西方走,中国学术自己的“本”何在?有“本”,方可谈中西学术的“合外内之道”。佛教跟着世俗走,而中国佛教自己的“本”何在?若如此下去,佛法危矣!因此,当代佛教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是认清、并倡导正确的研究方法,以及如何将文字教法导向实修。否则,整个佛法看似学术繁荣,实际将变得十分浅薄浮躁,本质的东西将逐渐丧失,成为“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甲三.融合无诤

佛教争论,由来已久。在印度佛教最早的争论,便因戒律问题而起,然后渐渐波及到义理。由部派间的争论到大小乘的争论,乃至后来的中观唯识,影响到现在藏传佛教,在见地上各派也有很大分歧。汉传佛教中各宗派之间,争论亦复如是。但是佛法真的有这么多矛盾吗?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一切教法,因人而施设。天台大师《摩诃止观》卷六:“破障显理,非门不通。”门有多种,有大乘门,有小乘门,有显性门和破执门,有空门、有门、即空即有门、非空非有门等。所谓八万四千法门,无量法门。法门之间的关系,只是方法上的差异,阐述角度的不同,不是本质的对立。佛法如药,对机则妙,愈病者良。如中医讲辨证论治,一证必有一方主之。一方之中药味,随证复有加减,不可执死方而医变证。大师彻透心性渊源,对于法门施设,并不粘着。如文可见。

乙一、大小乘

对于小乘佛法,从古至今,人多轻慢,不太留心,甚至讥谤。大师的态度是明确地,即小乘为大乘之本。对于妄破轻慢者,师力为纠正。如云:“学问之道,贵下学上达。所以如来施教,必有次第。今人空腹高心,但图圆顿之名,无力饮河,讵能吞海。必先阅律藏,稔知佛世芳规,深练为僧要务。次阅四阿含,了正因缘,为圆妙三观之本…”⒄对于执大谤小者,师在《沙弥十戒威仪录要》引《地藏十轮经》云:“痴慢号大乘,彼无有智力,尚迷二乘法,况能解大乘…不习二乘法,何能学大乘。先信二乘法,方能信大乘…善男子,有诸众生,于声闻独觉乘法,未作劬劳正勤修学,如是众生,根机未熟,根机下劣,精进微少。若有为说微妙甚深大乘正法,二人俱获大罪…如是过失,皆由未学二乘之法,先入大乘…”⒅另外如能通达圆乘,则法法皆圆,贪嗔痴性尚即佛道,何况小乘。开权显实,权即是实。所谓小乘法,岂有自性,但随缘安名,或大或小,不可思议。如能海上师晚年于《增一阿含经学记》序云:“善哉善哉,正法难逢幸逢,大旱之年忽得霖雨,穷子他乡得遇故人,虽然我今发白齿落,老苦来逼,深悔少壮之年,以无智故,不识阿含大教无上无容,未肯虚心学习,中年受雪山之教,渐识门路,然以怖畏经文浩大,无志深求其义,近年来无意翻阅经文,得获精味,自勉深究先学中经,次及杂含,更加趣味。法乐之情,不可言喻。乃于六〇年,农历庚子之岁,发心细学增一阿含经,不怖经多文广,一日不死,必学一日。以此誓愿超越老病。” ⒆祖师大德尚且如此,后人思之。”

 

乙二、性相空有

再如性相空有问题。大师初出家时,作务云栖,听古德法师讲唯识论,怀疑与楞严宗旨矛盾,乃请教之,便闻“性相两宗,不许和会”的说法,心甚怪之,佛法岂有二歧邪?后往径山坐禅,大彻大悟,知道性相两宗,如波之与水,非一非异。师著《佛顶文句》,破交光禅师舍识用根,割裂性相之说。如文云:“旧解(指交光禅师《楞严经正脉疏》)以攀缘心偏指六识,必欲破除六识令尽。则果中将何以为妙观察智,成所作智之体,一可痛也…”⒇对于空有问题,藕益大师云:“夫天亲宗瑜伽而立唯识,先以唯识破我法二执,次明识亦如幻,非真实有,故亦名破色心论,目之为立相教可乎?龙树依甚深般若,遍荡四性情执,以显法性,故曰:欲具足一切佛法者,当学般若。”如《中论》第二十四四谛品云:“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如得成。若無空義者,一切則不成。”21破是破病不破法,《大智度论》云:“破涅槃者,不破圣人所得涅槃,但为学者未得涅槃,执成戏论故,言破涅槃。”而唯识安立八识,看是有门,但破种种色心执著,最后转识成智,识执亦破。可见般若荡遣,唯识安立。从文字相上,似乎空有差别。般若是空门施设,因众生执有(执空者亦是执有,有一空可执故)执实,以此空门对治,可以入道。但细究之,破是空门,也是有门,不是立了一个空吗?乃至最后“因以空义故,一切法得成”。立是有门,亦是空门,唯识不是遍破色心情执吗?乃至最后执识亦破。如《成唯识论》云:“诸心心所,依他起故,亦如幻事,非真实有。为遣妄执心心所外实有境故,说唯有识。若执唯识真实有者,如执外境,亦是法执。”破中有立,立中有破,破即是立,立即是破。随缘随情而说空说有,有何矛盾。此类问题在天台三大部里有透彻的交代。若在名言上将法咬实,认为法是矛盾的,往往没有观察法的缘起,恰违背“缘起性空”之旨。因很多问题只是阐述角度的不同,所谓 “凡有言说,都无实义”。如去杭州,北京是南下,广州是北上,有何矛盾。若以自己一门去衡量它门,如何不起争论。如执着空门,便妄破其它有门、即空即有门、非空非有门等。《中论》第十三观行品曰:“大聖說空法,為離謙見故,若復見有空,謙佛所不化。”反之,其它法门亦如是。此类争论天台大师斥为执门成诤,非但不得佛法利益,反有谤法之过。《大智度论》云;“般若如大火炬,四边皆不可触,触之为火所烧…”。反之,若善修学,便是“四门入清凉池”。可见,法无对错,是非在人。

 

结语

一切教法,终须落实于自心,会归于自性。如《灵峰宗论》云:“三千威仪,八万细行,皆磨礲真性之具,断不在衣钵锡杖间,便应洞明作犯止持,及开遮方便,方成佛行。十二分教,三乘圣典,皆指点心性之诠,断不在名句文身间。便应痛究偏圆权实,及体宗力用,方解佛语。拈花竖拂,种种机缘,皆点铁成金方便,断不可落识情卜度边。便应直下究心,了不可得。不于心外商量古人公案,方契佛心。”22《当代南传佛教大师》中说:“一切的法门终必回归内心,心是所有精神修练的起点和终点。我们可以检视哪一种法门开发什么心灵特质,以及它是否有助于各项觉支进一步均衡地发展。假如是的话,就采用它。记住,老是在各种不同的法门上评议比较,可能会造成解脱的极大障碍。放下一切的争辩吧!修自己的行,并敬爱周遭的人们。”法华经云:“若人散乱心,入于塔庙中,一称南无佛,皆已成佛道。”一瓣心香祈愿清凉的佛法,犹如法雨天华,在二十一世纪,滋润我们这个不安烦躁的世界。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加清净而美好。

 

 

 

 

 



1 :《藕益大师全集》第六册  《灵峰宗论》868  莆田广化寺版

2 《重治毗尼事义集要》7668

3 :同上页

4 《重治毗尼事义集要》7666

5 :《现证庄严论清凉记》192  上海佛学书局出版

6 :《现证庄严论清凉记》 222

7 :《藕益大师全集》第六册  《灵峰宗论》873 

8 :同上893

9 :同上1004

10 :同上679

11 :同上319

12 :《麦彭仁波切教言》1

13 :《中西哲学会通十四讲》22  牟宗三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

14 :《密勒日巴歌集》张澄基译 75

15 :《吕瀓佛学论著选集》4189819191934  齐鲁书社

16 :《中西哲学会通十四讲》16  牟宗三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

17 :《藕益大师全集》第六册  《灵峰宗论》223 

18 《重治毗尼事义集要》8687

19 :《多宝讲寺通讯》第631

20 ;《藕益大师全集》2册1613页

21 《藕益大师全集》第六册  《灵峰宗论》1032

22 :同上2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