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糊涂

在《三国演义》第九十九回，诸葛亮设计诱敌，魏将张郺来追。此时需一员大将截击张郺。“是夜，孔明聚众将商议曰：今魏兵来追，必然死战，汝等须以一当十，吾以伏兵截其后。非智勇之将，不可当此任。言毕，以目视魏延。延低头不语。”

诸葛亮本想以激将法激魏延，魏延却来个“低头不语”。后来，王平、张翼去执行了任务。对魏延的“低头不语”诸葛亮不仅是非常失望，而且非常气愤：激将法没激起魏延，使诸葛亮失手了、失算了。魏延日后被诸葛亮所厌恶也在情理之中了。

诸葛亮用兵，敌人摸不着头脑，玩不尽的计谋，对他的同事们也不是儒家式的真诚、宽厚，也是玩不尽的手段。如，黄忠是老实人，你派他干啥就行了，但也用激将法。一次，他本欲派黄忠出战，却故意说，张郺乃魏之名将，非等闲之辈，除非张飞，无人可当。黄忠不服气，请求出阵。此时黄忠年近七十，须发皆白，不知诸葛亮与心何忍，进一步刺激黄忠说，你不行你不行，你老了。诸葛亮对自己的哥哥也是玩不尽的手段。张昭献计将诸葛瑾家小下监为质，派诸葛瑾入川讨要荆州。不是别人，正是诸葛亮教刘备一手：“只须如此如此”按诸葛亮安排，刘备先对诸葛瑾一顿恐吓，说，“孙权乘我不在荆州，将他妹子潜地取去，我正要杀下江南 ，报我之恨，你却还想来索荆州。”诸葛亮象演员一样，伏地痛哭求情：“你若不还荆州，我兄家小就没命了”。刘备怒气未消，说“好吧，多少先还些，把荆州的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与他”。写信给驻守荆州的关羽时，又恐吓说“我二弟性如烈火，吾尚惧之，你可要小心了”。诸葛瑾到荆州见了关羽，关羽执剑在手：“休再言，此剑并无面目”。诸葛瑾无奈，再次去西川找诸葛亮，可诸葛亮已出巡去了，不再见他。这简直是把其兄当猴玩了一把。若多少有点君子风范，不如兄弟们坐下说以利害，陈以理由，就说现在不能还你荆州，我们各事其主，我不能替你做这工作，至于家小你尽可放心。诸葛亮对待其兄还这样，也太不厚道了吧。有人说中国有官本位传统、专制主义传统，认为当官就应该不厚道，那是人家有本事，有能耐，直到今天，我们仍然认为当官玩手段、耍计谋、耍人是人家的天职。正因如此，诸葛亮做了这么不厚道的事，并没受到批评，有人敢批评，恐怕很多人要辩护。既然这样，人家领导玩儿咱就被认为是正当的，咱也应该让人家玩玩，得配合人家玩咱，人家玩激将法，你就应该装着没看出来，嗷嗷叫着要求出战，不能低头不语。今日低头不语，就为日后埋下祸端，搞你个叛徒、谋反、右倾之类的材料，搞倒、搞臭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也不难。

《红楼梦》中的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人家逗她玩，她积极陪人家玩得不露痕迹，表现得蠢蠢笨笨，贾府上下拿她取笑开心，她也“丑态百出”让大家笑个痛快。其实刘姥姥一点也不笨，心里明白着呢！他们开心了，自己也得到不少赏赐，说不定出了大观园，点点赏银偷着乐，“你以为我真不知那盘菜是什么做的？不过是乡下臭水沟长的猪毛草，我说这菜吃着真鲜，问是什么菜，逗你们玩玩而已。”

明知人家逗你，你还装不知道，这是装糊涂。装糊涂是一种智慧，该装的时候装得出，装得象，实在不易，连孔夫子也叹羡不已。卫文公时，卫国治理得上轨道，大夫宁武子辅佐文公表现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到卫成公时，卫国失政，宁武子则表现得愚蠢鲁钝，碌碌无能，主动降低地位和影响力，别人不把他当成值得关注的人，他得以保全。孔子说宁武子“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宁武子装糊涂蒙过了卫成公，但不久被孔子看透了，还有一个人装得更到家，这个人就是刘禅，虽在晋武帝处当俘虏，不仅蒙得晋武帝放心，而且蒙了几千年，到现在还有人真以为刘禅是个傻子。刘禅被俘后，一次晋武帝问他“思蜀否？”答：“此间乐，不思蜀”，鄐正批评了他“不能这样说”并且教他了一番话，刘禅真照鄐正教的话说了，晋武帝笑问：“这话怎么象鄐正说的？”刘禅答：“就是就是，刚才鄐正教我这样说的”这傻劲可真傻到头了。单看这一段，必然认为刘禅是白痴一个，甚至怀疑诸葛亮上《出师表》他看不懂，不能理解“北伐”的含义和意义。实际上刘禅竟理解了，而且还有自己的想法，不同意此时北伐，说话还很有水平，会站到关心诸葛亮角度说话：“相父南征，远涉艰难，方始回都，坐未安席，今又欲北征，恐思劳神”。诸葛亮死后，魏延报告杨仪谋反，自己不得已烧毁栈道，刘禅马上提出质疑“魏延勇将，足抵杨仪，何故烧毁栈道？”也可见刘禅思维敏捷。若将这几段放在一块比较，我们只能说刘禅被俘后说的那些傻话是装出来的，但起效了，晋武帝遂放松了对他的提防。这使我们想起莎士比亚的一段话：“装傻装得好也是要靠才情的，他必须窥视被他所笑的人们的心情，了解他们的身份，还得看准了时机，然后象应付眼前每一只鸟雀的鹰一样，每个机会都不放过，这是一种和聪明人的艺术一样艰难的工作”

相反，吴主孙皓、魏主曹奂没有装傻的本事。孙皓被俘后，晋武帝宴请他。赐坐后开玩笑说；“朕设此座久矣”孙皓回答“我在南方也给你设有此座”设想晋武帝此时作何感想，一定会想“这家伙不服气，不甘心，复辟之心不死，阶级斗争没有熄灭”对孙皓极其东吴一系应严加提防。魏主曹奂禅位给司马炎后哭成了泪人儿，表现了他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司马炎也要严加提防。总之只有刘禅装得没心没肺，有吃有喝有玩“高兴得不得了”蒙过了晋武帝。曹奂、孙皓则应划如严加提防之列，司马炎对曹孙二人的阶级斗争应该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了。

装糊涂避嫌的还有王翦，秦始皇派王翦率六十万大军去灭楚，送到咸阳城外。王翦在与秦始皇告别时请赐田宅甚众，秦始皇说，你安心打仗去吧，不用担心受贫。王翦坚持说，你还是答应多给我些田地宅院吧，我老了，想给子孙留些田宅。弄得秦始皇哭笑不得。行军途中王翦“放心不下”五次派人向秦始皇请田。这表现哪里是成大事者的作派，只不过是一鼠目寸光、贪图便宜的小人物而已。有人批评王翦太过甚了，王翦却说，始皇倾国之兵交给了我，我不表现得小气他能放心吗！对，秦始皇完全可能担心王翦率六十万大军伐楚后乘势回国，取而代之，甚至走到半路就回攻咸阳。王翦装小气是很对的。大史学家司马光看重王翦装糊涂的智慧，将其记入《资治通鉴》。

不想装糊涂，专好露聪明而为自己招来麻烦的是诸葛亮。蒋干来访，周瑜用利间计除掉了蔡瑁、张允。诸葛亮装不得糊涂，见了鲁肃就说祝贺你们利间计成功。生怕别人说自己不如周瑜，但又知道这样说会惹麻烦“不要对公瑾说我识破此计，恐怕公瑾嫉妒，要寻事害我。”鲁肃对周瑜忠诚，说诸葛亮识破利间计，周瑜马上表示：“此人决不可留，吾决意杀之”诸葛亮虽聪明，但终有欠缺，没有把自己聪明掩盖起来的才能。又一次周瑜打黄盖，鲁肃等众将苦苦相劝不住，诸葛亮装不得糊涂，又一次犯下错误，告诉鲁肃：打吧，让他狠狠地打吧，打得越重越好，苦肉计嘛。鲁肃大惊。但鲁肃还是高明的，为了维护统一战线，自己装作不知道诸葛亮已看破此计，未对周瑜说出。

归纳一下。第一，客观条件险恶，装糊涂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如刘禅、宁武子、王翦，装不得糊涂的是诸葛亮；第二，别人并不含更多恶意，在一定限度内（没达戏弄程度）想逗我们玩玩，他又是比我们地位高的人，装糊涂，陪人家玩玩是必要的，如刘姥姥，不装糊涂，不陪人家玩的是魏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