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黄昏时,独自漫步湘江,那种“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情韵,自然体验得至为真切。然而,一种“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的感触,也分外强烈地向我袭来。
上月还是冬汛的滔天江水,突然失去了它“怀山襄陵”的气势,让江心裸露出了不少的洲渚,虽然在摄影或者山水描画方面是颇为难得素材,然而对于良好的自然生态来说,则是不佳的警讯。江心那些游弋的小船,显然是抓住了捕鱼的良机,正好可以放电江水,让所有水族弥有孑遗,从而获得他们的极大利益。沿江两岸矗立了不少楼群,有十多层的,更多的是三十多层的高楼,似乎是在装点着这条湖南人民的母亲河。昔日里风烟如净的湘江两岸,而今被穿梭来往运送渣土的车辆搅得尘埃漫天;昔日里恬静如同淑女的江滨,也被隆隆的施工机械声聒噪得震耳欲聋。原本是万顷良田的湘江两岸,几乎完全被这些青色的钢筋怪物侵占一尽了,这不得不令我陷入深沉的思考中。
首先说说江水的徒然下降,媒体总是在责怪三峡水库。诚然,三峡水库的节流,对于长江中下游的江河湖泊水位固然有重大影响,但上天毕竟顾爱湘水,在十一月份连降暴雨,乃至让湘江水位超过了警戒线。何以在短短的一月之内便使水位下降了十多米,乃至露出河床,显出江心的沙洲?这难道也与三峡的节流相关吗?要知道,湘江的两岸原本是肥沃的良田,而今这些良田已经被改造得所剩无几了,林立的高楼与宽敞的水泥路面占领了这个潇湘大粮仓。早些年,听农民说,地方政府严禁农民种粮,如果种粮便要处罚他们,而栽种果树却可以得到奖励,于是这万顷良田便转化成了果林,此后又在果林还来不及收获时便变成了高楼用地。试想想,原本是两岸沃野的湘江,失去了保持水分的地表,全部被水泥壳占领,下雨时所有水分随地下管道直接排入湘江(即地表径流),天晴时江水便急剧下降。若是昔日,雨水下来便被泥土吸收,长期涵养着(即地下径流)这块沃土,天晴时尚有涓涓细流注入江中,因此江水下降很慢。试想想,湘江经流了永州、郴州、衡阳、株洲、湘潭、长沙、岳阳七大地级市,几乎养育了占全省五分之三以上的人口。这么多的地区级官员要政绩、要升迁,他们的GDP如果不从土地上要又从何而得?!这便使得湘江两岸的沃野变成了楼群,变成了水泥公路,变成了官员的别墅,变成了……在湘江两岸田野被占领殆尽的情形下,粮食种植的重任自然地落到了湘江支流的沿岸地区,而这些区域往往又是化工等污染企业的设厂之处,各种重金属的污染使得农田所产作物简直不能食用,看看楼群中的人们将来还能吃什么?!
早在六年前的一个夏天,我曾去北方游历过,古人所谓“淇水汤汤,渐车帷裳”的情景,在那里永远成了历史的过去,唐玄宗所见的那种“黄埃散漫风萧索”的那种情韵一直笼罩着的思绪。据说那里农民浇地用的水井正在每年朝深掏的路上递增,水利资源的匮乏明显地成为了北方人民生活的一大威胁。而今,在可以水源北调的南方,水资源居然也捉襟见肘了,这难道这不耐人寻味吗?不足以发人深思吗?
独自漫步江滨,每当看到这些用水泥堆砌起来的“政绩”,我便情不自禁地产生浩叹:人类的欲望能不能够节制一点,我们能不能够为子孙还留下“一杯羹”!要知道,有朝一日,要将这些水泥怪物开辟成良田,所付出的代价将远远大于今朝的水泥堆叠!!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十一日识于长沙北郊外怀瑜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