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

 

企愚

 

“雲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是禪門祖師的雋語,其語境實在是尖新、雋逸,委實為禪門難得的妙語。然此語的表述者汝州天寧明禪師,在燈錄中竟然是法嗣未詳者,透過他十分簡略的生平行狀,我們知道他大致生活在北宋時代,圓寂於宋徽宗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這位明禪師的生平事跡雖未留給后人,但臨終的那首偈子乃是他一生修行受用的最佳概括:

木簡信手拈來,坐具乘時放下雲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

宋徽宗篤信道教,在他任内大建道教宮觀,並自稱教主“道君皇帝”由於他秉持這種宗教情懷,會對外來的佛教自然會加以貶損,乃至將佛陀降格為金仙。面對佛教生存環境變壞,這位平時默默無聞的明禪師卻能坦然面對,他將官方的文牒信手拈來,也將自己常年禪坐的蒲團順勢放下,頓時四大解體而寂滅。他以順滅的方式保全了佛門僧格,而他最終的“雲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一語,竟然成了禪家的孤篇橫絕,也是方外難得的空谷足音。同理,面對佛門的逆境,明禪師並不貪戀生命,而是任其四大解體,他心中的那些逆順境像自然也隨同雲散水流去了,唯有那萬古長空在心中寂然長存。

我們在交代清楚了明禪師的故事之後,不妨再就“雲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一語來展開說上幾句。世事本來就無常,但人們卻要執著為常(恆常的存在),認爲一切皆是實有,一切皆是不變,以這樣的心態去迎應刹那隨緣生滅的世間萬象,其心靈自然難免不產生突變性的分裂,乃至因此而毀滅其人生。居常時,我們屢屢難以放捨身外的財富乃至親情,往往也打發不了我們感情的厭惡與欣羡,大家老是受這些情感的支配,老是自己瞎折騰自己。如果把尋常的執著放捨,用一種平常的心態去觀照世間林林總總的現象,則昔日之所厭惡者也會變得可愛起來,往常之所難以接受者也會變得順眼起來了。《無門關》在闡釋“平常心是道”這則公案之後,給讀者留下這樣一首禪偈: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在慧開禪師這裏,無論是春日的花還是秋天的明月,抑或是夏季的涼風與寒冬的白雪,它們總是那樣任運隨緣地展示其等無差別的美來,可惜的是我們沒有一雙慧眼去將之接納。

       所謂平常心,在唐代的馬祖禪師那裏是這樣詮釋的:平常心“無造作、無是非、無取捨、無斷常、無凡無聖(見《景德錄》卷28就是說,這種心量是蠲除了一切分別對待的,是一種出離了是非、得失、喜厭、逆順等分別境界。人們的分別對待,非但給自己的心靈造成種種分裂,而且也給周遭的人帶來各種負面的影響,實在是害人害己、百害無一益處。我們只要捐棄了這種分別心理,那麽,原先本來不起眼甚至是礙眼的事物,在我們眼裏也會變得亮了起來,也會展示它們等無差別的美之真實來。

南宋時期廬山歸宗寺的志芝禪師有這樣一首禪偈:“頂上一間屋,老僧半間雲半間;昨夜雲隨風雨去,到頭不似老僧閑。”在志芝禪師那裏,他非但心無分別且如止水,一任身外的風雲飄游,而他那澄澈清瀅的心境總是處在寧靜之中。惟其如此,他一任身外的風雲變幻,而其自家本來妙心卻不曾有絲毫改變,因此峰頂的雲雨到頭還是沒有禪師那般清閒。

在此,我又想起了禪家“一朝風月,萬古長空”的雋語如果說,如志芝禪師偈子中所描寫的雲雨是一朝風月的話,那麽我們那寧靜而又清瀅心境便如頑固長空了。惟其如此,我們大可不必因爲一朝風月的現象而昧失萬古長空的本體,也不會因爲心住萬古長空的境界而昧失一朝風月的現象。至此境界,我們便可以任運過時,長養聖胎,而萬事無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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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汝州天寧明禪師的傳記在《嘉泰普燈錄》與《五燈會元》中所記相同,其文字為:“改德士日,師登座謝恩畢,乃曰:‘木簡信手拈來坐具乘時放下。雲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即斂目而逝。”德士之命名,實僧之異名。《釋門正統》卷四曰:“宣和元年,詔革釋氏為金仙,菩薩為大士,僧為德士。”案:唐代無宣和年號,宣和乃宋徽宗最後的一個年號,宣和元年為公元1119年。《佛祖歷代通載》卷十九與《釋氏稽古略》卷四所載與此相同,獨《佛祖統紀》卷四十六作政和七年(1118年),前後相去僅一年,這裏從宣和元年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