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中永生,茶禅托出

                            ——访青年陶艺家黄俊宪先生

蔡日新

       即将中秋时节,我有幸造访了青年陶艺家黄俊宪先生的工作室,参观了那琳琅满目的陶艺精品,从中获得了一种严和而又飘逸的艺术美的享受。

       925日下午,我与《妙林》杂志社的林女士一同出发,驱车来到高雄市曾子路67号黄俊宪先生宅邸。车还没停稳,黄先生早已出迎在门外了,那种好客的热诚,仅从他谦和的意表便可掬起来。黄先生的厅事中摆放着各种陶艺作品,异彩纷呈,实在美不胜收,我刚一进入厅事,就被那些宝贝吸引住了,若不是主人在招呼我坐下喝茶,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别人家里做客,而误认为自己身在展厅

       黄先生待人特别诚恳,在他厅事的机案上,早已按照茶道的规格摆设了各种器具,而且还提前一天准备了上等的茶叶。黄先生言谈并不甚多,他在很用心地给我们沏茶,在他的每一个动作中,都凝聚了一种寻常难见的好客热诚。他首先招待我们的是日本的沫茶,看他那沏茶的样子:小心虔敬地从大陶罐中舀出一勺水来,注入他所制作的陶碗中,然后细心地用刷子将沫茶搅匀,再端庄地送到我的面前……就在这一刹那间,我真切地从中领略到了一种超越言语的情韵,它应当就是一种禅的化境。接着,黄先生又给我们沏了木栅的铁观音茶,最后还让我们品尝了台湾高山茶中一种极品。那种浓浓的友情,透过这清香淡雅的茶水,获得了完美的交融。

       在品茶的过程中,我顺便询问起黄先生的创作历程,初步了解了黄先生的人生尚好与审美理想。原来,具有超凡艺术天分的黄先生所修并工美专业,却是就学于中山大学企管专业。然而,黄先生在业余非常喜好剑道与茶道,因而由此领悟到了禅法的大旨,并试图通过陶艺的表现手法,来把他对禅法的体验展示出来,就这样,他踏上了献身陶艺的万里征程。尽管在从事陶艺创作的过程中,黄先生曾经有过成功的喜悦,但其中更多的是他对作品没有达到预期审美效果的怅惘。可以这样说,在他的每一件成功的作品里面,都凝聚了许多次失败的考验、都经过了他多次的不懈努力。而最后成功的那一刻的喜悦,全是建筑在这无数次失败的痛苦之上的,全是经过了百折不挠的努力得以实现的。就这样,黄先生的作品,从民84年起,逐渐地进入了工美联展的橱窗之中,获得了众人的青睐与行家的好评。自民91年起,黄先生的陶艺作品每年都有个人作品展出,那一件件精美的作品,深深地吸引了各界人士,形成了强烈的社会反响。

       泛览黄先生的陶艺作品,其间的釉彩与造型这两个特色,给我的感触实在太深了。在釉彩方面,黄先生所专研的是天目油滴釉,那古朴纯厚的色泽中,显现了一种浓郁的民族文化的精髓。尽管这天目釉在台湾的流传,稍有一些东洋舶来的嫌疑,但它的发祥之地毕竟是在南宋时期临安西南的天目山中,且在后世的流传之中也颇有名作传世,例如河南的天目茶碗,至今仍是收藏家关注的珍品。天目釉那浓郁的黑色中,反射出朴拙的釉光,那种浑厚的色泽令人顿生“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远古幽情。然而,釉彩的创作并非寻常的丹青渲染,它需要经过精心制作坯胎、反复调试釉料的配方、多次尝试烧制火候,最后才获得理想的釉色。而且,尽管是同样的釉料配方与同样的烧制运作,往往也会能产生不同的釉色,甚至每个工序中任何细微的差异,都可能影响到作品的表现效果。对此,黄先生是深有感触的,他给我述说了自己烧制过程中所遇到的种种疑难与困惑,在他那憨厚的笑容中包含了一种反复求索的困惑与成功的喜悦。我们且来看看黄先生所烧制的这个天目釉碗(图1)吧:在那厚重的碗体上,从深黑的釉彩中泛起种种紫红色的花纹,宛若满天的晚霞在碗中闪烁。端详此碗,我们仿佛回到了远古的临安,当年的南宋的天子曾沉浸在西湖的“山外青山楼外楼”之中,不就如同这好景不长的夕阳返照?在有宋那个偏安苟且的王朝中,尽管政务军事一败涂地,却不乏艺术的精品问世,这不但体现在徽宗时期的翰林图画院,而且渗 透到了陶瓷等民间工艺之中。一种历史人文的深邃反思,透过这浑厚的天目釉色,获得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我们再来看看黄先生烧制的这把陶壶(图2),从那浓黑的釉色中,泛出灰亮的花纹,反衬着茶壶厚重的质地,显得特别高雅而凝重。那茶壶的质地与釉色,把我们的思绪带领到了一千多年的远古时期,引起我们对民族文化的深沉省思,诱发我们深藏在血脉之中的民族情结……

       尽管孔子曾经说过“绘事后素”的话,但在艺术创作的天地里,几乎所有的艺术家都有过“豪华落尽见真淳”的创作经历。黄先生在研制陶釉的色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时,其创作风格又因之一变,转而对陶艺的真谛展开了深邃的省思。他所烧制的许许多多仿生态的陶艺作品中,便集中的体现了作者这一审美理想,也折射了艺术家创作历程中的这一理性的超越。我们且看看这把陶壶(图3),它的外形几乎与存放已久的南瓜酷似,瓜皮上有一条爬行的蜥蜴,还零星地缀有几片瓜叶。而壶盖与壶把,则巧妙地采用瓜藤的外形来塑造,而外部的釉色几乎与陈年的南瓜一色,使整个作品的形色达到浑然一体的境地,若不细看,您肯定会误认为它就是一个南瓜的。又如下面的这个笔筒(图4),整个外形俨然一个久经风霜的竹筒,竹节与竹皮的纹理苍劲而朴拙,下端的竹节上还残留有待发的竹芽,在底部巧设篆印与印鉴各一。在竹节上端的较大空间,有一只甲虫在爬行,若不用手去触摸,也许您会它当作活虫的看待的,这一创无疑给这苍老的竹筒增添了盎然的生气。这些作品直接取材于大自然中的各种事物,无不因势像形,各具情态,充分显然体现了作者回归自然的审美尚好,巧妙地渗透了作者的禅思哲光。

       艺无止境,精湛的禅艺更是不落言诠。在我们品茶与鉴赏陶艺的过程中,确曾有过多次言外的会意交流,也曾有过许多无声的謦欬契心,或许只有这些才是笔者所要评介黄先生陶艺的精神所在。与此同时,黄先生也是一位颖悟的艺术家,禅学的思辩给他的艺术创作注入了源头活水,我想其创作后景将是更加光彩夺目的。因此,我信口拈来以下诗句作为与黄先生临别的赠言。

              一则公案一把壶,休管世间有无;

              聊将禅思托陶艺,泥坯烈火见真如。

                           时公元二◯◯四年九月二十六日作于高雄市打鼓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