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人家的意见

 

曹操从中原出发,北上破了袁绍,遂计议乘机北征乌桓。曹洪等人以为不可,说,袁绍两个儿子兵败将亡,远投沙漠乌桓,若我军远征,担心刘备、刘表乘机袭许都,救应不及,为祸不浅。终于,曹操没有采纳这些意见,决定北征乌桓。这真是一场冒险的远征。当时天气旱而且寒,二百里无水,军又乏粮,杀马为食,凿地三四十丈方得水,一路上黄沙漠漠,狂风四起,道路崎岖,人马难行。这次远征总算成功了。回到易州,曹操没有卖弄说,“看,你们说不能远征乌桓,现在不是成功了吗?”以显示自己军事上的高明,而是重赏先前谏不能出征的曹洪等人,对他们说,“孤前者乘危远征,侥幸成功,虽得胜,天所佑也,不可以为法。诸君之谏,乃万安之计,是以相赏,后勿难言”。鼓励部下对于军事行动,还要多考虑,无论是否采纳,都应提出意见和建议。

有人以为这是曹操奸诈之计,其实大谬。从政,包括从军,本是一条险途,岂不闻仕途险恶!从正面理解,有“治大国如烹小鲜”之说,应小心谨慎,应体会自己担负着国家一份责任,应战战兢兢才是,一点儿不可大意,多听听别人的意见,非常非常必要,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懂,部下的意见可有可无。

近者有事可以给人以深刻启发。

中国有旱季雨季之分,雨季涨水,千百年来不足为奇。1998年初夏,听说长江流域涨水,也不一定会大惊小怪,若是我们是国家领导人,可能也是这种看法。但有位水利专家,他的专长就是研究水,他能知我们之不知,他从一些材料迹象认定,今年这场洪水可以使中华民族从晋朝以来修建的长江大堤面临考验,要准备人力物力,要舍得人力物力去迎战洪水,并将建议提到了最高领导人面前,最高领导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迅速做好了准备,保住了江堤(九江段大堤曾一度冲垮),避免了更大灾难。这对领导人、对中华民族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儿。相反的一件事儿是2003年春北京市对“非典”控制中出现的问题。

北京市是一个有一千几百万人口的特大城市,有几个、几十个人得了一种病,即使病因不明,上任才几个星期的新市长可能没去考虑,或者干脆不知道,他可能不是医学专家,不知道这种病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当他知道这一切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已经来临,疫情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蔓延开了,极大地增加了此后控制的难度,全世界为之瞩目。他可能想掩盖情况,但最高领导层已经震怒,交椅没有坐热就下台了。本来,他是新提升的市长,而且是首都的市长,政治上应该是很有前途的,但一下子就下台了。应该说,作为市长,他也应该负这份责任,他缺乏应付突发事件的意识和能力,但也不能说他没有点儿冤枉,他不是医学专家,更不是传染病学专家,他不知道“非典”是这样一种烈性传染病,后果是如此严重,后来卫生部副部长总结说北京市有好几个方面存在漏洞。真要总结,最重要的教训还不在那几个方面、那几条,而应该是:没有形成专家咨询、建议的制度或习惯,更应该受责备的还有负责卫生的副市长、卫生局长和疾病控制中心,你们都是政府职能部门,你们及时提醒政府首长了没有?首长不听,你也应该据理力争,甚至越级上报,那也不失为一种忠于职守的表现。包括我们的一些专家,享有国家所给的荣誉,如院士、教授等,也应该忠于职守,将你认识到的严重性及早提醒给领导人,这对于领导人个人、对于人民的生命财产都是有益的。正象1998年那位水利专家提醒可能洪灾一样。

当然,对于社会机制的建立、社会风气的形成,领导人负有比包括专家在内的民众更大的责任。听取下属意见、建议,是领导人首先必须树立起来的一种自觉意识。自以为是,不尊重甚至压制下属意见的作法是万万要不得的,有时是灾难性的。下属提的意见,自己没有采纳,也给予奖赏,以示鼓励,这是曹操的政治智慧,值得后人记取。

 

宽厚是福

 

曹操准备招安刘表,贾诩进曰:“刘景升好结纳名流,今必得一有文名之士往说之,方可降耳。”荀攸推荐孔融,孔融推荐祢衡。为了替祢衡抬高身价,孔融绕了点远,将推荐书不是写给丞相曹操,而是写给皇帝,其中极尽表彰:“……初涉艺文,升堂睹奥;目所一见,辄诵之口,耳所暂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使衡立朝,必有可观,飞辩骋词,溢气坌涌;解疑释结,临敌有余……”又说,“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宝。若衡等辈,不可多得。”从才华上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国宝。

祢衡被曹操召见,仰天长叹:“天地虽阔,何无一人也!”这一叹确实令人吃惊。曹操说,“我手下有数十人,皆当世英雄,何谓无人?”并列举介绍了文如郭嘉、荀彧、荀攸、程昱等,武如张辽、许褚、李典、乐进等。祢衡把所有人都骂了一个遍:“……荀彧可使吊丧问疾,荀攸可使看坟守墓,程昱可使关门闭户,郭嘉可使白词念赋,张辽可使击鼓鸣金,许褚可使牧牛放马,乐进可使取状读诏,李典可使专书送檄,吕虔可使磨刀铸剑,满宠可使饮酒食糟,于禁可使负版筑墙,徐晃可使屠猪杀狗,夏侯惇称为完体将军,曹子孝呼为要钱太守,其余皆是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耳!”你对人家评价低点也无所谓,干吗要骂人呢?什么看坟守墓、屠猪杀狗。夏侯惇驰骋疆场,出生入死,拔矢啖睛,被射中一眼,拔箭时带出眼珠,将眼珠吞下,马不停蹄,一路呼叫追击敌人,这情景感天动地,为何讥笑人家为完体将军?这也太不宽厚、太刻簿了吧。曹操命祢衡为击鼓手,想教训他一下,但他仍不知适可而止,并不收敛,赤身裸体立于庙堂。后来曹操仍命其去招安刘表,不管怎么说,总还是让他去了。这一下总该显示一点儿正经本事,办成点让“看坟守墓之徒”刮目相看的正经事吧,这也不负孔融向皇帝推荐他一回,谁知又讽刺刘表,刘表又遣他去见黄祖,又当面说黄祖:“汝似庙中之神,虽受祭祀,恨无灵验。”黄祖把他杀了,一切的才能再也无从展示了。西川张松,自请为使到许都见曹操,标新立异,当面尖刻批评曹操,落得个乱棒打出。

现代精神病学上有一种精神病叫偏执狂,也不知祢衡、张松是否符合偏执狂的诊断标准,但这毕竟只是极端的文学典型。它说明,说话太偏激了不好,评价人太尖刻了不好,待人要宽厚一点儿。当然,不尖刻批评人只是宽厚的一种表现,也应该是宽厚的最低要求。

佛家以慈悲来感化人,儒家以宽厚来教化人。有人问孔子,说子产、管仲、子西这三个人怎样,孔子对子产、管仲作了表扬,而说到子西时,孔子只说,“彼哉,彼哉。”其实,孔子在楚国时,子西任宰相,待孔子很不友好,可孔子对人讲起他,并没有攻击他,只说“他呀,他呀。”这就是圣人。我们不一定有圣人的胸怀,但总要以圣人为榜样。祢衡不仅是不宽厚,实在是太刻簿了,于人于己都不是好事。于人,比如说于推荐他的孔融,就无法向皇帝、丞相交待,使孔融十分尴尬,于己则更不用说,本想显示才华,建功立业,却招来祸端,至少也会惹来麻烦。

有时候,我们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可以把话说得严重一点儿,过头一点儿,或者说是偏激一点儿,但需知道这是一种不可多用的小手段,需要慎之又慎。它适用的情形是:当我们是一个小人物时,人微言轻,不这样不足以让人注意到。但使用这种方法副作用极大,而且副作用的影响也很深远,直到后半生可能还要为此而品尝苦涩的滋味。所以,使用这种方法要慎重,在使用这种方法时一定要避免人身攻击。有占卜者总结说“才性偏执,不遭大祸亦穷身”,他们为人算卦,见到一个人说过头话、偏激,将作凶断,不用说思想家,连摆地摊算卦的人也认识到这一规律了。

“德”这东西确实见效慢,但很长远。“手段”这东西见效快,但不长远,甚至有副作用。宽厚是一种“德”,我们应时时修习之,它将给人带来福祉。     

(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