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悟的战士

宗萨    

    在这次讲座中,我尽量少用大家所熟知的佛教用语,而用些很战斗性的字眼儿,所以听起来会很冲。我们今天要把我们是佛教徒忘掉,也要忘掉我们是中国人、是河南人、是西藏人、是东北人或者是什么地方人,让我们这样想:我们只是一个人,每一个人都需要快乐,都不希望不快乐,每一个人都是爱和恨的混合体,而一切的贪、嗔、痴、信心、慈悲等都同时存在于我们的身上。我们要有这种态度,这很重要。如果说今天各位是抱着我是一个佛弟子,我是学天台的、我是学净土的、我是学唯识的、我是学密宗的等,若你抱着这样的态度,那么,你什么也学不到,会很失望的。
    我们是人,我们都具备人类最基本的良善的本性,佛教徒把这个叫作佛性。每一个佛教徒都被祖师们教导,我们也都相信,我们内里都有佛性,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证实我们自己能在这边或是那边找到这个佛性。多半是因为我们听别人这样讲,我们就这样接受,我们找借口说:“佛是这样讲的!”或“我的老师这样说!”你这样说也没错,佛经中确实说过我们有佛性。但实际上你这样说,其实是你自己作的决定,你不能把这个责任推给佛菩萨。当然如果别人问你为什么相信这种事儿,你会说因为这是佛说的,那我就再问你,为什么佛讲的你就信?佛也会犯错误啊~~那你就会说,我不相信佛会犯错误!为什么你不相信佛会犯错误呢?因为那些伟大的论师们,比如龙树、世亲等,他们花了很多时间,用了很多方法,证明出来了了佛是不会犯错误的,那么我想问问:你怎么知道龙树没犯错误呢?你会说因为你的老师告诉了你龙树是对的,我就说,也许你老师犯了错误!那你又会说:不对,我的老师知道的一定是对的。那为什么你的老师知道的就是对的?因为你相信他。所以永远会追溯到你自己的身上!所以当你在经上看到,说我们都有佛性,可这个佛性在佛教二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人证实过。
我们被人教导相信我们都有一种非常美好的东西╠╠“佛性”。但是看看我们自己,从我们自己身上几乎找不到多少现象可以证实我们自己是个好东西,但是你可以很轻易地从我们身上找到很多理由来证实我们是个坏东西。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会嫉妒、骄傲、生气,所有这些负面的情绪我们都会有。我宁愿相信在我们里面有一个非常罪恶的东西存在。假如我们内在有这种非常好的佛性存在的话,它应该表现出来才对,是金子总要发光的,但是它的表现并不好。
    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要证明我们有这种佛性,否则的话整个佛教的理论就无从建立。大家有没有办法可以证明佛性的存在?没关系,大胆地讲!
    你说的不对,你说我们里面有菩提心,我现在要知道的是:怎么证明里面有,而不是已经认为它有。当然了,我们可以通过读经典来证明,经典上说有我们就认为我们有,但是我们“自己认为自己有佛性”的这种心情并不能证明我们有。我不是在质问各位,而是各位其实并不是十分坚定地认为我们自己有佛性,我们对佛经的信心并不坚定。有人说,有时候我们会对我们所作的事感到后悔,但这个也不能作为我们有佛性的证明,因为后悔是不定的,若后悔能证明佛性的话,因为后悔是不定的,是不是就该证明我们的佛性在某些时候存在、某些时候又不存在呢?如果真这样的话,那我们这一时存在一时不存在的佛性,在我们成佛前的一刹那突然不见了怎么办?
    现在,我们把佛性叫作“良善的基本的本性”。我之所以不用“佛性”这个词,是因为每一次我们提到佛性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想到佛,想到你的佛堂里的那一尊金色的阿弥陀佛。所以当我们提到佛或佛性的时候,我们总把这个名词和一个物质性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所以呢,如果我们用一个“良善的基本的本性”这样的名词,可以使我们给佛性这个词赋予一个更新的意义。
    我们相信有佛性,是因为我们认为一切的染污都会被消灭。佛教徒是信因果的。举例来说,你的这些负面情绪,比如愤怒,愤怒不是从它的本身生起来的,它必须有一个因缘才会产生。就算你有生气的原因,但是呢,如果对原因作一个对治,这个生气的结果就不会出现。这种所谓的因果关系,没有人不懂,农民把稻种种在地里,加上适当的温度、水分,这稻种就会变成结果。但是呢,如果中间有对治的事情出现,比如说一把火把这种子烧掉了,这个就是我们说的业力。所以,业力并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一种东西,业力是很普通的。愤怒需要有原因,也许愤怒的本身就是原因,它还需要缘,这个缘也许就是说到某个地方,这个地方通常你去了就会很不舒服,比如说在这个地方和你最讨厌的人同坐一辆公共汽车,当这些情况都具足,再加上那天早上刚好你的情绪又不好,非常不舒服。当这几个条件都具备的时候,你就有可能会生气。但是呢,如果有一个对治的力量,假如说你有慈悲,那也许这个慈悲就会使愤怒这个结果减弱甚至使它不发生。所以我们现在知道的是,我们是可以把愤怒消灭掉的。如果我们要想使稻子不长出来,我们可以根本就不播种;可以用开水浇它,或者根本就不给它浇水……同样地,愤怒也一样:你可以尽量不去使你不舒服的地方等。减弱稻种发芽,可以把原因减少,或者用外在的缘的力量来做对治,减弱愤怒呢,我们也可以把愤怒要产生的因和缘给去掉,或者以增加我们的慈悲来对治它。我们现在知道,有一个地方,我们完全可以把愤怒彻底消灭。我们只要努力地把产生愤怒的原因消灭掉,我们就可以把愤怒消灭掉。当我们把愤怒完全消灭的时候,还剩下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当你再把嫉妒、生气等这些东西都一个个消灭了,那最后剩下的是什么呢?这个没有任何烦恼的状况,本来什么也没有,我们佛教徒随俗给它一个名字,就称“佛性(显现)”,在这里我叫它“良善的基本的本性”。
    现在再说个例子。我们所说的“基本的良善的本性”,就像我们的衣服。我们在洗衣服的时候,我们觉得是在洗衣服,但实际上,我们不是在洗衣服,而是在洗衣服上的污垢,因为衣服从来就没有脏过。你觉得衣服脏了,这其实是一个错误的观念。你觉得衣服脏了,你就把它洗干净,这是因为你知道衣服上的污垢只是暂时性的,它并不是你的衣服本身,所以你才能把它洗掉。其实你的衣服一直都没有脏,我们所谓的污垢只是暂时的染污。甚至污垢实际上也不是脏的!我们说衣服脏了,其实只是衣服与污垢的距离太近了而已,我们洗衣服,只是把净的衣服与净的污垢的距离拉开,让它们恢复到本来该有的距离而已,它们的距离适当就是中道,太近了就不是中道。我们有些佛教徒在心目中把中道放在一个很神圣的位置,以致于你不明白了它,其实中道就是适当、恰到好处。“我们认为衣服脏了”这个错误我们每一天都在犯,这是认识上的错误。现在说衣服,当我们把衣服上的污垢洗下来的时候,那我们剩下的是什么?是衣服!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基本的良善的本性”。这种情形,所有的众生都有。这个是不是证明了有佛性呢?也许还没有,因为我们所讲的这个是暂时所有的。
    另外,我们要知道,我们都是个暂时。当然,也许有的人一直想做一个战士,但他从来不承认。什么是战士?在佛教里我们叫菩萨,菩萨就是战士。菩萨不会说自己是菩萨,因为如果他跟你说了,那你不由自主地会觉得:我有一个菩萨朋友,别人没有,这会使你多一个骄傲的借口。菩萨的意思就是非常有勇气,所以说当我们叫菩萨为战士的时候,是把一个非常优美的名称给了菩萨,所以现在大家都可以认为自己是一个战士。有的战士穿着长褂,有的穿着短裤,有的披着马夹……虽然会表现出这些不同,但都不碍他们是战士。
    这些战士要做什么呢?这些战士有很多很多的任务要去完成,最主要的是解救人质,轮回里边儿有很多的人质,他要去解救。在谈战士的任务之前,先谈一下战士在什么地方。我们其实都应该是这种战士,我们现在正在做着当战士的准备工作。
    战士当然应该在战场上!我们佛教所称的六道轮回其实就是一个战场,是一个无尽的战场,有那么多的敌人,有些敌人长得非常的漂亮,让你心动,有些敌人长得非常丑陋,让你恐惧……还有很多的陷阱。这个就是战场!今天,我在这里暂时当一会儿班长,至于我们的将军,那还在别的地方。当然,也许我是你们的一个敌人。在轮回这个战场上,有很多的敌人,敌人抓了很多的人质,被抓去的这些人质多半是你的父母亲、是你所爱的人,所以战士要把他们救出来,用任何的方法去救。这是第一个任务。战士的第二个任务就是和这些敌人战斗,打败他们。第三个任务就是要经过这个战场到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个祥和的地方。
    我要先介绍一下我们的敌人,因为我们这些战士都太年轻了,连什么是敌人什么朋友都分不出来,“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要搞清楚”。同时,我们要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战士,我们就需要一个敌人。因为有了诸葛亮,所以魏国才需要司马懿,要是没有了诸葛亮,司马懿就该解甲归田了。我们能不能找到一个战士,在他的一生之中没有一个敌人?不能!若有这样的战士,他根本就不叫战士。作为一个战士,如果没有敌人,他是很孤独的,武侠小说上有个孤独求败。现在我们就要先认清我们的敌人,当我们知道了谁是我们的敌人之后,下一步我们就要知道我们的敌人藏在哪里?他们是怎么伪装的?他们从什么方向来?这些我们都要知道,知道了这些之后,我们才能和他们战斗。
    在佛教里面,我们主要有疑、慢、嗔、贪、痴等敌人。我们现在不仔细谈它们,因为大家对这些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今天我只告诉大家敌人的总部在哪里。因为你把对方的小兵抓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把它们的将军、总部摧毁才可以。敌人的总部在哪里呢?其实它就在你的头脑里,也就是说,不管你走到哪里,你都带着敌人的总部。
    有人特别喜欢打麻将,你就把打麻将当成是一种娱乐,可是,打麻将从来也没有真正地娱乐过你,你本应该觉得:当我打麻将的时候,麻将真正令我愉快。可当你打的时候,你就想把打麻将的愉快延续得久一点儿,你惧怕它会随时停下来,也就是说你是夹在希望和惧怕之中,当你的心被这些希望和惧怕所充满的时候,你真正是在那里建了一道墙,想利用墙把你所希望的快乐保住、把恐惧挡在外边儿,所以你并没有真正的娱乐,因为你一直花时间在那里建这堵墙。又比如喝茶,或者你听到一个好的消息,或者你在事业上成功……所有这些事呢,都有希望和惧怕在里面。这个希望和惧怕就是敌人的总部。最先的那一刹那是那个娱乐的本身,下面马上就是你希望它能延续得长久,当你有这个希望的时候,你就会尽一切努力把你所认为的快乐保护住,所以一切的贪、嗔、痴就都开始了,因为这些都是从希望中产生的。当我们有这个的时候,一想到或一听到什么就令我们很惊慌,因为我们有希望也有惧怕,所以我们就很盲目。大家懂吗?如果不懂我可以随时再解释。
    说到希望了,有人可能想,我们想往生极乐世界是不是希望呢?是的,这当然是一个希望,不过在目前这个阶段,我们是可以有一些希望的,因为我们不管怎样,我们已经在这个战场上了,我们已经充满了希望和惧怕了,那我们为什么不利用这些希望和惧怕来办我们的道?如果在目前我们没有希望的话,我们就连作一个战士的可能也没有了。我们有不少的佛教徒,因为他对他现在的生活非常的厌烦,所以想往生极乐世界,其实这样根本就生不到极乐世界,极乐世界不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你只有因为想到极乐世界作更有益的事才能生到极乐世界╠╠这就是菩提心,若我们想往生到极乐世界去享受,这就不对了。
    总部是很重要的。希望和惧怕是我们这些所有负面情绪的表现,就是烦恼的表现。希望呢,它可以非常地粗浅,也可以非常地细微。比如你生活的情形、状态,几乎我们每个人都认为我们现在没有安顿下来。我想,我要移民到美国去,然后我就在那里安顿下来了,再过四年我就在那里买一层楼。我们都这样,认为我们的生命会很长,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现在还没有安顿,可看看我们的周围,很多我们熟悉的人已经去世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没有一个任何的理由能证实我们可以永远地活下去,但我们都会非常优雅地把我们要死这个事实藏起来。某一天你突然觉得你身体有点儿不对,比如说有了癌,你就非常惊慌,然后你赶紧找一个和尚,做一场消灾延寿佛事,其实这会使你的希望变得更高,有更高的希望就表示你有更大的敌人的总部。然后你希望这场消灾佛事把你的癌给消灭掉。若你一直都生活得很好,你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但突然有一天你不好的时候,你就希望和尚的一场佛事使你一下子好起来。所以说,我们都一直生活在一个“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希望里面,也许有的人作了很多次佛事,甚至找喇嘛给授了很多次的灌顶,但是我没有看到那个人因为受了那么多次的灌顶就寿命更长一些,所以你会说灌顶也不那么有效。有的人,他开始怀疑这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消灾佛事并没有效果呢?可是这些怀疑的人又不会很聪明地怀疑,因而他们把自己本来的希望变成了失望、绝望,然后他对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排斥,说这些都不是真的,并说自己曾经很努力地试过,没有一样可以真正帮助自己,这样呢,他就开始持完全的否定论,这个就是惧怕,这是惧怕以绝望的形式出现。所以说不管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一直与敌人的总部同在。
    也许你从某一位佛教大师那儿得到了一个教授,他教给你一个咒语或者一部经,这时候你就会希望说,既然我念了这些,我生命的质量就该有一些改善,至少我该做个好梦,但是你失望了,连个好梦也没有做来,于是,你跑去找老师抱怨,说我念了一晚的经,结果连一个好梦也没有做。也有的时候你真的做了一个好梦,你梦见你手里拿了一枝杨柳,你就认为,哦,这一定是观世音菩萨,这时你就很高兴,你跑到老师那里说:我做了一个好梦,老师顺着你说,对,是观音菩萨。其实这样不好,因为这会使你的希望增加,希望继续做这样的好梦,而且希望观音菩萨来拉拉你的手。如果老师告诉你:其实你这个梦什么意义也没有,那么,你就会觉得非常难过,就象受到了伤害。因为你去找老师时,在潜意识里实际上是期待老师给你一个好的答案,其实在你的潜意识中,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不过是希望通过老师的口说一遍而已,所以说你要知道,希望和惧怕其实哪里都有,佛教里面就有!只要你还有希望,你就赢不了这场仗,你就一个人质也救不出来,你甚至不能向战争结束迈进一步,你连一个敌人也征服不了。为什么?因为你已经被敌人征服了,你自己就是一个人质。
    大家现在知道希望和惧怕是什么了吗?需不需要我再多谈一些?也许有人希望这个非常烦闷的讲座早点结束,说结束后就可以出去喝一点东西,至少我希望这样。这就是我们的敌人!大家现在该认出什么是敌人了吧?
    我们的战士必须有出离心,要是没有出离心的话,你就会对战场上的很多事产生执著,而且你还有可能把朋友和敌人搞颠倒。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陷阱,甚至佛法本身也是一种“陷阱”。我们有时会想,我这一生到底作了什么?一日三餐,然后工作,第二天仍是这样,一再的重复,当然也有休假、有周末。当我们过周末过烦了,就放另外一种假--工作,几天以后呢,对工作又烦了,就放假休息。所以,有人会怀疑,说,在我们生命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呢?问这种问题的人并不多,象我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敢问这问题。有的人问了这样的问题,他就去找老师,或者翻书,从老师那儿或者书里得到答案,就接受了老师给的答案或者书里的答案,这样呢,他就成了二道贩子。有的人觉得人生中有着太多的无奈、太沉重的压力,想从压力中逃脱出去,这时候就想抓住点什么。所以,当我们发烦的时候,或者无聊的时候,就抓一张报纸或小说来看,想凭报纸、小说使我们静下心来,或者我们打开电视来看,这就是我们对另一种东西上了瘾。如对某电视剧上瘾、对某小说上瘾……其实我们可以对任何东西上瘾。当我们对什么东西上瘾后,过了几年,你会觉得上瘾的东西又是另外的东西了,你就再找
新东西来上瘾,把旧东西挤出去。我们的一生,都是这么一个过程:新瘾挤掉旧瘾。对于一些不幸的人,上瘾的可能是毒品,而一些幸运的人,上瘾的就是佛法。但是,学佛和对佛教有瘾是两回事儿,因为如果你是学佛的话,那里边没有痛苦、忧虑,如果你是对佛法有瘾的话,佛法也会使你产生忧虑╠╠你变成了佛的盲从者。这样,你的生命就变得非常的复杂。
    什么是纯真的出离心?有人说,出离心就是让你放掉这个世界里的东西。但在我们战士的传统里,这不是出离心,战士的出离心是:你可以接受一切的东西,但你随时都准备放掉它,你可以享受你生命里的任何东西。有人给你上百万、上千万的钱,你也可以接受,但你随时都要准备好把这些给放掉,这个才是纯真的出离心。但我们一般的出家人,他们从世间出离,又进入了世间的另外一些地方。很多佛教徒,他们开始对比如说佛像之类他们认为神圣的东西产生了执著。
    现在有不少的佛教徒,他们学佛了,可是他们却否定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这个是不对的,佛教并不是毁灭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的宗教,反之,佛教是教我们怎么去感谢世界任何东西的宗教。作为一个战士,他必须随时准备接受战斗路上的任何状况。当他行经战场时,会有人赞美他,说他是一个伟大的修行人之类的令他高兴的话;也许会有人向他顶礼、供养。我们从来都不愿听我们应该听的,而只愿听我们喜欢听的,可是,并不存在一个人老来给我们讲我们应该听的,因为他若老给我们讲这些的话,我们就讨厌他了。早上有人对我说早安,可能他实际上很讨厌我,一心巴望着我出点比如车祸什么的,可是他还是对我说了早安。在我们的一生之中,你曾经有一次给别人说早安时是真诚的希望别人早安吗?当我们对别人说“你好”的时候,并不是我们真的关心对方,而是觉得我若不这样说的话,我的表现就不象一个绅士,为了使我们自己表现得绅士一点儿,所以我们对别人说“你好”,可实际上我们并不在乎对方好还是不好。对于我们所爱的人,我们会关心他,希望他好,但我们的爱很不稳定。大家肯定对别人说过“我爱你”,尤其是恋爱中的青年,当然也有人是想说而不敢说,还没有勇气对对
方说;也有人是想这样讲,但想等对方先讲,因为你很骄傲,怕对方不接受你的爱而使你失了面子。我们中的多半人都给别人说过“我爱你”,但是,你有没有注意到,在你说“我爱你”的时候,你并不是在对他说“我爱你”,而是在问“你爱我吗?”当你说“我爱你”的时候,你的意思是说我希望拥有你,我希望你只是我的。所以,我们的爱与我们的自私关系很密切。实际上我们从来没有真的爱过别人,我们只是在努力地爱自己,我们想拥有对方,就象我们想拥有一付耳环一样。
    所以,作为一个战士,你在战场上走的时候,有很多事项需要注意,你只能接受,你别无选择。有人说,我剃了头进山里去,我躲避!这种方式一般都不凑效,对很多人来说,这实际上是很大的折磨。所以,我们最好接受这些事实,接受友谊、成功、失败、陷害等一切的一切,当这一切来的时候,接受它,不要分别它的好坏,因为你分别不分别都无济于事,你接受它们,但同时要准备放弃它们。你师父想盖一座庙,你努力地用一切方式完成它,但隔了几天,师父要你拆了它,你就要拆掉它。
    现在有太多的学佛人,把信佛、学佛与过日子分开了。很多人认为在佛堂里才是学佛,尤其是坐在蒲团上作早晚课时、诵经时等,当从佛堂出来时,经念完了,学佛就告一段落。一天二十四小时,睡六小时,在十八小时中,修行一个多小时,用这一个小时去对抗剩下的二十三小时造的业,然后我们用一个小时去找老师,对老师诉说,抱怨其他二十三小时发生的事情。这都不对,对觉悟的战士而言,哪儿都是他的佛堂。这才是纯真的出离心。
    我们的战士还得有觉悟性的反叛。这个是很难的,尤其我们中国人,我们的反叛性都不够。反叛性是指我们真的要在心里作很多事,这事并不是因为社会期望我们去做。我们看看自己,我们的发型、服装,我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们觉得只有这样社会才接纳我们,才把我们当作人,我要是不穿衣服的话,都说我是一个疯子。我们生活在社会里,而且我们都想出类拔萃,我们希望我们是最好的精英,我们想表现得最好,所以我们忘掉了自己是什么,而只在乎我们看起来应该象什么。有很多的事情,其实我们并不是真的想做,而是我们觉得我们做了以后看起来会更象一个绅士,所以我们去做。比如你不想打领带,但在某个场合你必须打领带。比如拿茶杯,你不能去抓茶杯口,你只能优雅地拿起来。这一切并不是我们高兴做的。比如笑,我们也不能放肆地笑,而要笑得淑女、笑得有风度。我们做的一切都是这样,这其实都是造作的。这种事并不单单世俗社会才有,修行人也这样。我们做的很多事其实也是为了使佛教团体能够接受。我们要上早晚殿、要坐禅等,为什么这样呢?因为我们的反叛性不够,你想要变成这个社会中最突出的,但实际上你变成了这个社会的奴隶,因为你是这么努力地想让社会高兴、让社会接受你,也许你这样作确实讨好了一部分人,但你没办法讨好整个社会。作一个觉悟的反叛者,也就是说要作一个真正的佛教徒,而不是作一个文化人。文化和佛教是不同的,我们要学佛法,但要依靠文化,就象水要依靠杯子,无杯子你没法喝水,无文化我们无法修习佛法,但我们是喝水不是喝杯子,修行时我们修佛法而不是修文化,当喝过水后杯子就不要了。修禅时,重要的是作一个禅的实践者而不是一个禅文化的崇拜者;修藏密时,重要的是作一个藏密的实践者而不是一个西藏文化的崇拜者……有些喇嘛在教授时,他们不是在教弟子作一个佛教徒,而是在教弟子作一个西藏人。我真为佛教徒难过。二千年前,我们没有佛教,现在有了,在二千年前我们的生命更自由,因为我们不用强迫自己三点钟起来上殿,这一切我们根本就不在乎,但现在有了这么些令我们头疼的事儿,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佛教徒,你只是在作一个文化的崇拜者。我们必须具有足够的反叛性,依照我们的生活来解释佛法,也许别人会笑我们,但这没什么,若对你、对众生、对成佛是重要的,我们就必须要反叛。以往的禅宗大师反叛性很厉害,要杀佛,我们不能有惧怕,不应该在乎别人的赞美和
讥笑。
    我们的战士要有觉悟性的优雅。这和觉悟的反叛不同,这种优雅不是刻意做出来的,而是觉悟性的、自然的。人造的优雅与自私有关,觉悟的优雅是无私的产物,同时也是由菩提心产生的。我们怎么修习呢?这与我们怎么过日子有关。你早上起来时要清爽、优雅,要想:我是一个战士,现在要到战场上去。当你到法堂时,要穿得整洁、优雅。这看来与前边儿有些矛盾,其实并不矛盾,因为你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显得更绅士,因为你这样作是想创造一种环境,因为你看到现在人在修行时,穿的衣服是邋遢的,作的形式也是邋遢的,所以,他把法修邋遢了,修行的东西他不重视它。我们都还生活在轮回里边儿,所以要利用轮回里的东西帮助我们修行。当早上起来时,需要提醒自己是一个战士,作早晚功课时,要优雅地作,数珠子时也要有风度地数,当你去见老师也要优雅地去见……这样就会创造一个环境。就如你去参加一个宴会,你要优雅地去╠╠我们在家里一般都很随便╠╠所以当你修习佛法时,要重视它。优雅的生活方式会帮助你重视你修的法,所以制造优雅的环境也很重要。
    作为一个战士,还要有信心。很多人把信心和自我搞扭了,自我是当与别人比较时觉得我比他好,信心则根本就不需要与别人比,就象我相信我自己是个人一样。有时候信心不会自然产生,所以我们要学着培养信心,用优雅的方式帮助、用反叛心帮助,尤其是你知道自己有基本的良善的本性,用这些来帮助培养信心,而且我们要经常提醒自己是一个战士,自己在战场上有非常多的任务,自己要去解救任何人,我们要有战士的骄傲,我们可以去解救别人。现在藏传常有人说自己对师父很有信心,但其实不是,因为:我们希望师父合自己的意,至少我们不会选一个有三只眼睛的师父,这不合我们的形态,我希望师父长得不错;希望师父对我很注意……我喜欢这个师父是因为他作了很多我喜欢的事情,所以,我们的信心其实是我喜欢某一个人,他依照我喜欢的方式作事情。我们注意观察一下师父与弟子的关系时,经常看到师父与弟子互相贿赂的事情,有师父说:“我给你这个经法或者灌顶从来就没有给过别人”,其实这种经法或者灌顶一点儿也不重要。同时,弟子也尽量作师父喜欢的事情,这样作并不是自己想要成佛,而是要讨师父的欢心。这样互相贿赂,结果只能产生负面情绪,这并不是真正的信心
。这样的信心与前边儿说的爱很象,因为师父希望拥有这个弟子;弟子希望拥有这个师父,最好是自己一个人拥有这个师父,弟子们每个人都想让师父单独传些。若你有真正纯净的信心,无论老师在做什么,对你都是一个教授。当然,老师也得有慈悲的心。自己是战士,老师是士官,找一个好的士官是很难的,一个好的士官的特征是慈悲,不会占你生命的便宜,他不会在精神上虐待你,他会指示你成佛的道路,他永远会在你需要时帮助你。你的老师也知道你的烦恼是什么,对于这样的长官你才应该有虔诚的信心,不管你能否供养他东西。你相信他、供
养他并不是想要回收些什么,那是因为你想断执著,同时,你重视他的教授。所以,对于这长官纯真的信心很重要。
    若你有上边儿几个特征了,那么你就是一个好战士,若我们没有上边儿的特征,我们就得学着把这些特征培养起来。我们不用担心什么时候才被派上战场,因为我们已经在战场上了,把我们送上战场这件事儿早已完成。我们在战场上只有两种可能:一、我们是人质,二、我们是战士。我们如果想作人质的话那就随便。我们看看周围,看到有很多的人质,也有很多的敌人,于是我们决定要作战士去战斗。战士有两种,你作哪一种都没有关系,你可以任意选,不过你的目的都是要穿过战场。一种战士不在乎人质怎么样,他尽可能地避开敌人,避免和敌人正面作战。这种战士很聪明,这种战士很善于伪装:就是把头发剃掉,换上袈裟,这叫小乘。他们是怎么避开敌人的呢?比如,他们从美女面前逃开,不去碰,看到这些人就逃开。对这些战士来说主要是逃,他们拼命地逃,从来不去看看那些人质。他们也很好,他这样做总比你什么也不做要好,因为要经过战场本身就是很难的,他们至少没有劳驾别人来救他们。因为他们不和敌人打,所以所用的时间不长,这是小乘战士。
    另一种战士很勇敢,他主动地去解救人质,他与敌人打,斗智斗力,最后杀掉敌人,这战士从不后退。若有必要,他也会伪装,但伪装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诱骗敌人。这样的战士,因为要一路拼杀,所以就很费时间,他到对岸的时间要三大阿僧祗劫,但这战士觉得时间多长都不重要,只要能解救出人质来,这是大乘战士。大乘战士中还有一个特别的团体╠╠突击队,就是所谓的金刚乘。大乘战士要有许多武器:慈悲、菩提心等,但金刚乘什么武器也没有,因为他们经过特别的训练,他们是用敌人的武器去消灭敌人,除了武器不同,他们解救人质的动机与别的战士一样。金刚乘这个突击队很狂野,对他们来说,任何东西都可以是武器,甚至一滴水╠╠这就是灌顶时的水。这个团体很特别,但也很危险,我们派出最好的战士,对方也会是最强大的敌人,双方的对手都是同样的聪明,这才叫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三种战士穿过战场,到达目的地,但到了目的地之后他们回头看了一下,发现什么也没有,一切全是幻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