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巡礼

 

前些日子,和道友参访一寺院。他是重来,我是初谒。

在客堂挂好单,被照客师引进了云水寮。上楼时,道友指着楼梯上方对我说:“你看,我们随时处于监视之中呢!”顺着他的手势望去,一个黑乎乎的探头正俯视着我呢!不由得一个寒战。

进了寮房,忐忑仍然留在心中。低声问:“这房间里该没有探头吧?”,“估计是没有,但门外走廊上肯定是有的。还有,刚才忘了告诉你,听说为了加强管理,今年年初,这里从山门到法堂,一路隔不上五十米,左右对称地安装了一百八十度的探头好多对,花了很大一笔钱。所以,在寺院里走动,都要小心,尤其要注意威仪啊!累了,睡吧!”

“寺院又不是超市,干吗整天处于严密的监督之中?”带着这个不舒服的疑问,我缓缓地沉进了睡梦的泥沼……

早课的板声将我惊醒,浑身不自在地来到走廊上洗漱,道友睡眼惺松地跟在后面:“这时候没人监视你,别紧张!”我缓了一口气。

早课中,我虽然随着大众而念诵,但脑子里却转个不停:出家人原本是人天师范,人人都修身养性,清净少欲,现在却要用探头来监视管理,实在是耻辱加荒谬。

记得前些日子看钱文忠的《玄奘西游记》时,谈到玄奘法师皈依佛门时,讲到:玄奘的父母大概在玄奘十岁左右时,就已双双因病去世,玄奘便跟着他的哥哥到洛阳的净土寺开始学佛。刚进寺院时,玄奘还不是正式的僧人,只能做一个童子……在他十三岁那一年,正好碰到历史上以荒淫骄奢著称的隋炀帝发善心。隋炀帝信佛,当时派了一个名叫郑善果的大理寺卿到洛阳去剃度僧人,一共剃度二七一十四位。在隋唐时期,僧人的数量是严格控制的,否则种田当兵的男丁就会缺乏,交粮纳税得不到保障。因此,选拔僧人都要经过严格的考试。……古代考和尚分为两种,一种是看被考者能够默写多少纸佛经,当时的佛经是抄写在纸卷上的,能够默写多少纸佛经,这是一个标准,另一种是考能抄写多少卷佛经,也就是看识字多少,到底是不是读得懂佛经上的文字……

隋唐是中国佛教的黄金时代,翻译著述事业宏伟,高僧大德辈出,撇开其他方面的条件不谈,对于出家资格的考核之严格,应该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至少可以相信,那个时期的出家人文化素质都不低,不可能太过于良莠不齐,整体水平的优良使得当时的佛教教育得心应手,人才众多。

反观当今,随着宗教政策的宽松,寺院经济的日益富足,而剃度出家几乎没有任何考核指标,也没有相关部门进行管理和限制,于是大批低文化、低素质,甚至走投无路的社会渣滓涌进了佛门,享受两堂功课、三顿素斋的安逸生活。客观上,佛教分流了社会上的很多无业游民和下岗职工,为社会的稳定做出了“贡献”,但却给自身添了困扰。由于寺院修学功课太少,并且日益商业化,赖佛混饭的僧人原本无几多信仰,在空闲之时自然放逸懈怠,做出诸多不如法的行径来。有时甚至到了触目惊心的程度。

为了维护佛教形象,管理好寺院,某些道场的主事者于无奈之中,只能花大本钱安装探头,企图借监控来扼制僧团中不如法的行为。可惜,这很象扬汤止沸,更类似于在一条从源头开始就水土流失严重的大河的下游兴建拦河大坝,以期控制中下游频发的旱涝灾害,结局只能是徒劳心力,浪费信施。

虽然说“佛门广开,善者进来”,但那是指建立信仰之层面,并非是荷担如来家业的出家之门。方便之门最好是不开,宁缺勿滥!

只是,现今很多道场越来越趋向于集团化和事业化的发展路线,迫切需要大量人员,剃度出家的门槛不可能、也无法提高,在利益的推动下,同时又为了寺院的名声,探头的普及也就势所难免了……

倘若有一天,中国汉传佛教的寺院普遍安装上了探头,估计末法的来临也就为时不远了……

我知道这一天终将来临,但我只能祈祷它来得迟缓一些,最好能在我有生之年不要见到这样可悲的场面……

道友在背后推我:“下殿了,快走!”我抬头望去,大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傻子一样地站在原地。

 

信仰贬值 

 

在佛学院的讲台上,我感受到了信仰的贬值。

两个月前,我被聘为法师,所负责的课程为《缁门崇行录》。

两个月后,尽管我力求每堂课生动活泼,结合高僧大德的行持穿插了很多的公案、典故和教理戒律,以期激发听者的道心。但台下的冷漠如沙漠荒原。

出家十余年来,面对世俗社会的误解和嘲弄,我已能保持冷静。但是,坐在讲台上,看着那一张张显现为僧相却又信仰淡薄的年轻面孔,悲凉不由得涌上心头——佛教的明天没有几多希望。

近一百年前,为培养僧才,太虚法师毕生推动新僧教育。时至今日,大陆汉传佛教的佛学院如遍地开花,但是,却几乎颗粒无收,可说是浪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如此结局,倘若被教外人士明察的话,实在令四众弟子们汗颜!

究其实,病根就是在以“应试”为宗旨的办学方针上。因为应试教育只注重知识的累积和学分的完成,至于素质教育——尤其佛门中的素质教育,包括信仰之建立、道心之培养、威仪之调整等多方面——则理所当然地被置之一边。佛学院着眼于升学率,学僧则为了混张文凭,两下一合拍,虽然也能搞起像模像样的教学计划及学习任务来。但办学方针与学习态度的偏差,使得教与学都滑到了勉强维持局面的“混”的边缘。

就我所观察,有些学僧求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应付考试,拿到毕业证书后,回小庙就有出人头地的资本了;有些为了进读高级佛学院作准备,所需求的是如何通过考试的方法及佛学知识而已;还有些则因为忍受不了小庙的清苦,相比之下,佛学院生活则优越得多,于是一边享受生活,一边打混,临了还有一张文凭,反正年龄还小,多混几年甚至几所佛学院也无所谓……学僧有这些不纯正、清净的求学动机,是可原谅的。毕竟他们出家时间短、习气重,但都有调整的可能——如果加以正确引导和教育的话,青年人的可造就空间相当大。可叹的是,很多佛学院对于学僧的管理采取放任自流的方式,而把注意力集中在教学任务的完成上。至于学僧们的身心调整、正知正见的树立则几乎不过问。因为一旦加强管理,势必引发反弹,甚至有些学僧会背包走而去,校方一方面不愿意得罪未来的“栋梁”,(哪怕这得罪是真正为了学僧的法身慧命),另一方面怕生源流失,只能一手软一手硬。如此以往,即便混到了毕业,甚至进修到高级佛学院,取得博士的学位,这些学僧仍然是“光头俗汉”,佛法成了他们谋生的工具,他们自然会打着弘法利生的招牌,以期满足一己的私欲。

因为,在注重包装与炒作的这个年代,教界似乎也有点疯狂了,谁的名气响,谁的事业大、弟子多,谁的修行就高,就是“大师”、“导师”,结果一茬又一茬的青年高僧们相继出山,其实很多都是读过几年佛学院的学僧而已。说得难听点,简直就是乌合之众。可是,他们都成功地将商品意识引入教界,努力创造着各自弘化事业的品牌。而现今,很多佛学院的新学僧也都是这些“青年高僧”们的弟子——说是弟子,倒不如说是“粉丝”更恰当些。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师长的所行所为可以说对弟子们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这时候,倘若你再不识时趣地谈出离心、谈持戒、五停心观、四念处……恐怕是自讨没趣了。

在佛教内部,信仰的贬值竟然已到了如此地步,这是当初走上讲台的我所始料不及的。“好自为之吧!”我在心底对自己呐喊了一声。尽管巨大的失落感笼罩住了我的整个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