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新版《大宋高僧传》的一点看法
李豫川
北宋释赞宁(919——1001年)继梁·释慧皎《高僧传》和初唐释道宣(596——667年)《续高僧传》之后,撰成《大宋高僧传》三十卷。此书虽名为《大宋高僧传》,其实,除了书中最后一篇《大宋宜阳柏阁山宗渊传》系北宋僧人外,其他全为唐及五代的僧人事迹。其中正传530人,附传130人,合为660人,内容丰富,是研究唐代佛教的重要典籍。该书1949至1986年这段时期未曾印行,仅有旧刻本流传。1987年中华书局出版了范祥雍先生的点校本《大宋高僧传》,以1936年上海影印宋版藏经会影印的碛砂藏经为底本,并参校了江北刻经处刻本(即扬州刻本)及日本大正藏经本,改正了书中的一些讹误,颇便研读,但还不能尽如人意。范祥雍先生在该书点校体例中说:“我们还旁搜和本书内容有关系的资料,相互对比,作为辅校,间附考证,以利读者。”可惜的是,该书在检索史料方面尚有疏漏,即使对已经搜集到的史料,亦未能充分利用,以提高点校质量,不得不说是一大憾事!
《大宋高僧传》所载唐及五代僧人事迹,绝大部分都可以找到它所依据的唐及五代史料。例如,卷十的《唐扬州华林寺灵坦传》,就是根据唐贾涑《扬州华林寺大悲禅师碑铭》(见《全唐文·卷三十一》)写成。卷十二的《唐洛京广爱寺从谏传》,就是根据唐人皇甫枚《三水小牍》中的“从谏”条写成。卷十四的《唐扬州龙兴寺法慎传》乃根据唐中叶著名作家李华(约715——约774年,即名传千古的《悼古战场文》的作者)《扬州经律院和尚碑》(见《全唐文·卷三二O》)写成。卷九《玄素传》也是根据李华所撰《润州鹤林寺故径山大师碑铭》(见《唐文粹编·卷六十四》)写成。卷十五的《唐余杭宜丰寺灵一传》乃根据唐中叶著名散文家独孤及(725——777年)所撰《扬州庆云寺律师一公塔碑铭》(见《文苑英华·卷八四六》和《四部丛刊》本《毗陵文集·卷九》)写成。卷十九的《唐扬州西灵塔寺怀信传》乃根据唐人李充《独异志》怀信送塔渡海事迹写成(又见于《太平广记·卷九十八》引《独异志》);同卷的《唐扬州孝感寺广陵大师传》,乃根据晚唐张读(834——?)《宣室志·卷九》的“大师佛异行”条(此条又见于《太平广记·卷九十七》印文)写成;……。拿这些原始材料和本书对照,可以看出释赞宁对他所依据的史料有增有删,文字上也多有不同,是校注本书最宝贵的资料,可惜均未能充分利用。
这里着重谈一谈卷十四的《唐扬州大云寺鉴真传》。
律学大师鉴真东渡日本之后不久,唐室即发生“安史之乱”,因此唐人有关他的记载极少。所可知者,仅有晚唐李肇《国史补》一条:“佛法自西土,故海东未之有也。天宝末,扬州僧鉴真,始往倭国,大演释教,经黑海、蛇山,其徒号‘过海和尚’。”仅仅记载了一些传闻,事迹甚少。到释赞宁撰写《大宋高僧传》时,材料多了一些,乃据之作《鉴真传》。然该传叙述鉴真生平,亦大部分得自传闻,疏略之处颇多,讹误之处不少,而流传至今,已有千年。中华书局在1979年曾出版过《唐大和尚东征传》一书,乃鉴真上人之徒元开所撰。元开亲承师教,且以其师兄思托所撰《大唐传戒律师僧名记大和尚鉴真传》为底本加以增补,所述史料翔实可信,文笔流畅优美,可用以校正释赞宁所撰《鉴真传》的许多错误,这里姑举数例如下:
其一,《鉴真传》谓鉴真坐化时年七十七,据《东征传》当作七十六,时为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则鉴真生年当为武则天垂拱四年(688)。这一说法已为当今史学界所公认。
其二,《鉴真传》谓鉴真“于实际寺依荆州恒景律师边得戒”。这里的“恒”,《东征传》作“弘”。作“弘”是避高宗子李弘(死后追谥为敬皇帝)讳。元开为日本人,自然无须避唐讳,故书作“弘”。释赞宁为赵宋时人,亦无须避唐讳,当是沿袭旧文。
其三,《鉴真传》谓日本学问僧荣睿、普照等于开元中到达扬州,谒见鉴真,请他东渡扶桑。而据《东征传》记载,荣睿、普照等随日本遣唐大使丹墀真人广成来唐留学,时在开元二十一年(733),留学十载之后,于天宝元年(742)冬十月始到扬州谒见鉴真,请他东渡传法。于兹可见《鉴真传》之大谬。
其四,《鉴真传》谓鉴真与弟子思托等十四人,于天宝二年(743)六月买舟东渡,离开扬州赴日,然后叙述途中经历及到达日本之后的事迹,过于简略模糊,使读者得不到一个完整清晰的印象,而极易引起误解,以为鉴真天宝二年即已到达日本。而《东征传》就说得全面详细得多了。该传云:鉴真曾六次东渡,最后一次始告成功。第一次在天宝二年春,因被高丽僧人如海诬告,惊动官府,而未能成行。第二次在天宝二年冬十月,船至狼沟浦,被狂风巨浪打破,被迫折回。第三次在天宝三载(744,是年改年为载)初春,被阻于明州(今浙江省宁波市)阿育王寺,得到当地官府救济。第四次仍在天宝三载,大约在夏秋之际,被官方拘执送回扬州大明寺。第五次在天宝七载(748)春,到达广州后,流落两年未成行,被其弟子迎还扬州。第六次在天宝十二载(753)十月,年已六十六岁的鉴真,随日本遣唐大使藤原清河船启行,次年(754)二月到达东瀛,受到日本朝野僧俗的盛大欢迎。又过了一年,即755年末,“安史之乱”即爆发,国家陷于混乱之中。
以上只是略举其大者,作为点校本的《鉴真传》似当采用,而该传却仅仅引用了《东征传》中的四条材料,校正几个字,未免过于简略。
笔者有一设想,那就是把《大宋高僧传》所依据的原始材料统统集中起来,对本书作一番严格细致的校勘工作,并加上详细注解,使本书内容更加翔实丰富,更具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