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论三是偈浅释

 

徐令宣

 

“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出自《中论·观四谛品》,一般称之为“三是偈”。这一偈揭示了佛教的基本理论,也是对三法印的关系的综述,显示了龙树菩萨正知正见,破中有立,回归中道,为我们的修学指明了方向。

众因缘生法

“缘”,条件,“法”,事物。佛教认为:任何事物都是仗因托缘而产生的,例如: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说明如下:

(1)粟种()——缘(水、光等)——粟米(果)

2)粟种(因)——缘——粟米(果)——再播种(因)——缘——又秋收()……

从上述可以看出:

(一)任何事物,因最主要,但缘也很重要,两者都不可缺。缺因,众缘不起作用;缺缘,种子还是老样。因此,我们做任何事,都要因缘具备,不可盲目,否则徒劳无益,甚至陷身泥坑,不能自拔。

(二)但等待因缘具备,认为是命定了,也不对。这时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创造条件,抓住机遇(缘),做到尽人事(缘)。未尽人事,听天由命,是懒汉;尽了人事,期其必成,是愚昧。这都是由于不了解因、果、缘三者之间的关系的缘故。

(三)因果关系,看似简单,其实很复杂。如要想得粟米,必须有阳光、水分、土壤、肥料等,没有这些,怎么有粟米呢?这粟米与很多事物有关,这粟米是由非粟米的种种元素成就的。非粟米的种种元素包括宇宙的一切,一粒粟米与宇宙一切共同存在,谁也离不开谁。从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我们得到很多的启示。

1)一粒粟米来之不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们吃饭时,是否想到每粒米来之不易,从种到收,再做成可口的饭,要经过多少工序,其中,又有多少人为之付出多少血汗。食存五观,惜福培福。

2)人生处世不是孤立的,为了自己更好地生存,应时时处处为别人着想,我们要有报恩的思想。报父母恩,报师长恩,是他们提供物质资源、精神食粮,让我们健康成长。赵朴初说:“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无法单独活下去的,一定有许许多多的人包括现在的人和过去的人的恩惠,是他们的智慧和劳动带来的恩惠,使众生得以生存下来,所以佛教徒要报父母和国家的恩,报众生的恩”。朴老“言为世则,行为世范”,为我们树立了榜样。我们要效法前贤,不要只顾自己。只顾自己,势必会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况且“多行不义必自毙”,违反缘起法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3)因果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出从哪里开始,哪里终了,这就排除了对上帝、“伟人”的崇拜。有人说世界有个开始、有第一个因,那就是上帝。那么,上帝是怎样来的?这就不平等。佛教反对有个开始、第一因,因为它违反缘起法则。

至于“伟人”,尼采说过,“历史上没有哪一个‘伟人’不是残酷的”。这里“伟人”,实际上是帝王的代名词,他们有生杀予夺之权。他们认为江山是我打下来的,该我坐天下,谁也不能侵犯。为了保持这个江山,子子孙孙传下去,什么手段都用得上。这类事例,在我国历史上不胜枚举。秦始皇焚书坑儒。汉·刘邦、明·朱元璋、朱棣都是屠夫,共患难的功臣,几乎无一幸免。朱棣更为残酷,靖难之变,以清君侧为名,篡夺皇位。方孝孺不肯给写登基诏,被杀,并灭十族,死者达八百七十余人。清朝,大兴文字狱,滥杀无辜,连已经死了的都不放过,还要鞭尸泄愤。这些“伟人”,难道值得崇拜吗?他们认为自己的生存和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生存和幸福之上,为了自己,不顾别人死活。所以崇拜这样的“伟人”,只能说愚昧倡。

我说即是空

“空”是佛教的一个重要概念,最容易使人误解。我们先要弄清楚,什么叫空?比如一杯水,我们说:“这个杯子不是空的,因为有一杯水”。把一杯水泼掉,我们说:“这个杯子是空的,因为泼掉了一杯水”。佛教说:“空,无自性”。什么叫自性?自性是事物具有的特性,常恒不变。佛教认为,一切事物都不是独立存在的,永恒不变的东西是没有的。我们可从多方面来说明。

(一)仗缘而成的东西总是空的。以“声”为例,不管大声、小声;钟声、鼓声;雷声、风声,人人都感受到的、不容否认的。但独立存在,永恒不变的自性是没有的。苏东坡《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有琴无指,有指无琴,琴声何在?以指弹琴,琴声乃出。可见琴声是由各种因素(琴、指、弹)成就的,不能独立存在。如能独立存在,就应长鸣不歇,何待众缘组合?宗喀巴大师说:“什么东西靠条件,什么东西就是空”——琴声自性空。

(二)从认识的角度讲,如果说这是个瓶子,这是从许多瓶子(大、小、方、圆等)和非瓶子(桌、椅、花、草等)比较分析得出一个抽象概念,是可以这样说的。如果说这里有个瓶子,从白的、硬的乃至其他种种因素构成一个具体瓶子,这是错误的,是一种设想,是自己的主观意识制造出来的。我问你:何以知道有个瓶子?你说:我看见有个瓶子。但眼睛只能看到瓶子的颜色,怎么能看到瓶子呢?瓶子的硬度要摸一摸才能知道;瓶子的声音要敲一敲才能听到,都不能说摸到和听到的一个瓶子。由于设想的瓶子是虚假的影像,始终是不能证实的。即使把瓶子打碎了去找,但你还是用眼、手、耳等器官,所得的还是色、硬、声等虚假的影像。瓶子既是虚假的影像,哪里还有瓶子的自性呢?

为什么要“我说”呢?由于缘起事物与我密不可分,只有我参加了,才构成与我有关的缘起。

在缘起里,“我”是一个主要的条件,现在科学家也谈“人的介入、人择原理”。要知道一切科学中的分析、测量、归纳、判断,哪一项不是“我”在起作用?有了“我”的介入,这个缘起才是活的。也就是说“我”在缘起里,能充分发挥作用。

亦名为假名

龙树说:对缘起的事物,既要认识它自性空,又要认识它是假名。缘起事物,原本无名,他的本体不能独立存在,亦非永恒,便名之为空。但本体虽空,从现象看,万象罗森,五彩缤纷,因此一一假设种种名称。它们并非真实,只是指点通向真实境界的路标。假名虽非真实,但它有作用。比如地球本来没有经纬度,人们假设了经纬度,结果带来很大的方便:城市的定位,地区的时差等,都可用经纬度说明。可见假名之功亦不可没。

假名,虚假不实。它是事物的符号,不是事物本身,这是假名的局限性。我们就生活在假名里,只是不察觉罢了。人们为外界虚假现象所迷惑,以为一切事物都是真的,劳神操心,务求有所得,而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服膺长叹,徒唤奈何。

上面所谈,是一般的情况,更离奇的事:今年四月,浙江二十四岁女孩包某,誓言百万变身范冰冰;无独有偶,武汉退休女职工蒋某,年龄五十四,花费巨资美容,要与巩俐比美。一个少女狂,一个老来俏害同样的心病。不知人体脆弱,不实在,时刻逼近衰老,即令“美”出两个范冰冰,两个巩俐,终究逃不出变成老太婆的命运,何苦呢?

亦是中道义

什么是中道?不偏于一方!说它空,又有“假名有”?说它有,却又“自性空”,表现为非空非有。“非”,否定词。“空、有”是相对的概念。非空非有——不是相对,当然是绝对的了。绝对真理,不可言说,需要亲证。世间没有绝对,都是因缘和合的,相互依存的;偏空,偏有,即是把相对变成绝对,这就是偏见。

全偈解释完毕,为了便于记忆,编成四句:

不实在,莫执著;有作用,宜慎重。

不实在,莫执著

如上所述,天下哪有实在的事物?连地球都是脆弱的,不是这里地震,就是那里火山爆发,既不实在,就苦;既是苦,还有什么舍不得?一切放下,无债一身轻。该有多么舒坦、自在?

但一切放下,谈何容易。当其放下之时,不仅不轻松,而且有切肤之痛。如何突破这个苦恼的怪圈,实在难上加难。由于人们执著不实在的事物,昧于缘起法则,不知自性空,假名有,这是依一缘起法则观察生命现象时所见的两面。两面同出一理,有如手心、手背,同是一掌,不可分割,合则双美,离则两伤。若误解自性空,就误认为一切皆空,人生有何意义,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误读假名,就会认为既然一切皆实在,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势必千方百计占为己有。比如名誉、地位,房子、轿车,都是不可少的,得之则喜,失之则忧,欲壑难填,梦寐以求。如此的结局,就会如柳宗元说的蝜蝂。

偏空偏有,总归是苦。人生是苦,是佛陀亲身印证所得的结论,他如实的把人生真相揭示出来,提醒人们不要为虚假现象所迷惑。其实,正是由于事物不实在,时刻变化不停,根除苦恼才有可能。总之,人生是苦,本质是空,不能执著。

有作用,宜慎重

那么怎样才能跳出虚假世界,得到解脱呢?除了实践,别无他法。说食不饱,佛教重在于行。所有言说——佛教经典,不过是指导你怎样去行动一些方法,只能当作路标,如果认为是绝对真理,不求受用,那只能说学了一些知识,可作为炫耀的资本,不堪当作身心的营养品。

行固然重要,但要慎重选择。刀可作医疗工具,也可作杀人凶器;核能用于核电站,利益民生;用作核弹头,毁灭地球。作为修行人,要时刻警惕,不能掉以轻心。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人们每每忽视蚁穴之微,致酿成洪水之灾,应引以为戒。

事物无论是大是小,只要它存在,它就起作用。因此,我们要掌握事物的不实在和有作用这一特点,以此为处事接物的准绳,不偏于一方。好的采纳,坏的摒弃;大的需重视,小的也不能忽视;一举一动要注意效果,不能任性;意外遭遇,要理智对待,不能冲动。各就各位,各尽其职,问心无愧,轻松自在,脱离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