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说禅

    禅,我一直以为仅仅是中国人谈论的话题。中国学者说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几句诗颇有禅意,我相信。
    但想不到还有洋人说禅。最近我读到一篇俄国学者写的论文,题目就是《普希金与禅》。文章作者认为,如果要阐明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诗歌意蕴,与其套用“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这样的概念,不如借用中国文人爱用的一个“禅”字。为了说明这个观点,他特别举出了普希金的名诗《格鲁吉亚的山岗上》。好在这首诗不长,才八行,我先把它翻译出来——
格鲁吉亚的山岗上笼罩着黑夜,
阿拉格维河水在我面前流淌。
我的心里又是沉重又是轻松;我的悲伤透着亮光;
我的悲伤里充满着你,
你,仅仅是你……没有什么
能搅乱我的惆怅。
心又燃烧起来了……
因为心不能不爱。

    普希金这首诗是怎么显现出禅意的呢?文章作者又作了如下的说明:“纯洁深藏在对于人的天性的‘虚空’的本真感受中……为什么‘悲伤透着亮光’?为什么惆怅没有发展到恼人的绝望?这是因为普希金的爱是可以与人共享的,普希金没有把爱的目标凝固在一个具体对象上。他的爱是无实物的,这个爱流动着,波及到能目及的一切,因为富于禅意的诗人的心‘不能不爱’”。
    洋人说禅,必定会有中西合璧的味道。你看,“虚空”这个内核,非要包裹着“人的天性”的外衣,“禅”意里还非得有“爱流动着”。也许正是照顾到这个“虚空”,文章作者还刻意对普希金的“爱”作了泛化的理解,这样无形之中,对普希金诗歌的纯美与灵动,有了一种新的解读方法。
    我准备相信《格鲁吉亚的山岗上》的确是普希金一首有点禅意的诗。但对于我来说,最有意味的还是诗的前边三句。这三句营造了一个什么样的意境呢?诗人置身郊野,头顶夜空,面对流水,心里泛起“既沉重又轻松”的感觉,以至于觉得自己的“悲伤透着亮光”。前两句能不能看作是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变奏?第三句有没有点弘一法师的“悲欣交集”的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