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破红尘

 

“看破红尘”原本是一些出家人的说法,一般人爱说“看穿了”、“把世界看透了”等。无论是出家人,还是一般人,他们在说这些话时似乎都带有一种坚定、决绝、超脱的口气。不管是真是假,至少给人的印象是苦大仇深的一类,是断绝尘念的一群。

如果说这种话的是一个饱经风霜的长者,是一个人生坎坷的老人,是一个确实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儿,并且所遭遇的痛苦、所承受的打击的确已近极限或已达极限的人,这多多少少还有一点道理。即使是这样,那道理实际上也是不那么充分的。令人不好理解的是,说这种话的人,或爱说这种话的人,往往还不是这样的长者和老人,而是一些并没有经历多少世事的青少年或青壮年。按理说,这正属于他们人生岁月的上段和中段,是他们生命历史的最好阶段和绝佳时期。正所谓行走之人、担当之人,尽管脚短路长,身轻担重,但长还是要走,重还是要担,应该尽你所能,尽你之力去走、去担。人生的中途,自有看不完的风景,想不完的问题,做不完的事情。哪来“看穿”、“看透”、“看尽”一说呢?

生活不是一种简单的轮回与循环,不存在你的先人代你做人生功课,代你体验人生经历的问题,不存在你今生可以偷工减料、耍赖玩滑,靠小聪明就能够回避重大际遇的事情。一切都得靠自己来面对,自己来担当,自己来解决,自己来完成。生活不是走方步、画圆圈,而是一个始终伴随着超越的意向不断展开、不断提升、不断完善的过程。这一过程是动态的、连续的,是与你的一生水乳交融、浑然一体、不可分离的。人生的终点和目标,不可能通过一蹴而就、一劳永逸的方式来抵达与实现。实际上,不管采用什么方法、采取何种手段,我们都不能抵达这个终点,实现这个目标。因为世界是无限的,人心是多变的,这就注定了:在任何终点之后都还有终点,在任何目标之后都还有目标。也就是说,所谓终点和目标对人来说始终具有一种永远后移、不断升级的性质。它永远在你的上方,在你的前面,就像乔森纳的那只海鸥,你可以看到,想到,但却永远也得不到。这就注定了,凡真正的终点与目标者都具有一种不可企及性和不可抵达性。更何况人与世界相比,人是有限的存在,世界是无限的存在;人是短暂的存在,世界是长久的存在;人是局部的存在,世界是整体的存在。如果真有“透”、“尽”、“穿”一说的话,那也只能是无限“透”有限;长久“尽”短暂;整体“穿”局部,而绝不会是有限者看透无限者,短暂者看尽长久者,局部者看穿整体者。这道理其实非常简单,作为一个有限的人,他怎么能够把一个无限的世界看透、看尽、看穿呢?即使他用毕生的精力、一生的努力去看,也看不透、看不尽、看不穿。只能说他可以尽其所能努力去看,能看多少就看多少,从看得少到看得多,从看得浅到看得深,直至一个看的极限。即便如此,一个人到死也休想把世界看尽,因为世界的内容远远要多于一个人可能去看的总和,世界的复杂也远远要胜于人的思维可能有的所有的复杂。

所以,所有的“看穿者”和“看破红尘者”实际上都是看之有限,甚至根本就没有开始看。所以,这方面所有的“敢言”实际上都是一种“轻言”,所有所谓的“看穿”不但不能说明“看穿者”的决绝与深刻,反而是“看穿者”自身愚蠢和浅薄的证明。

一般说来,这种“看穿”、“看透”的谵语狂言多半会出现在一个无神论、唯物论的国度,也多半会出自那些本身就没有什么经历、但却感觉经历了一切的自我欺骗者之口。所以,我们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就是我们身边老是有人说,甚至是我们的熟人、朋友说“看穿了世界”,“看破了红尘”,因为这不明明是在犯傻、在自暴自证自己的愚昧与无知么?只要身边有人这么说,我们就要倒吸冷汗,周身发紧。

那么,这么一句无知的话为什么又会在这么一个地区如此地流行呢?我们认为,答案只有两种可能:1.这个地区的这个世界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可看,令人无聊至极,所以一看就穿;2.这个地区的人的确低愚浅薄,公然会狂妄到敢自认看穿了世界的地步。我们认为,无论是哪种可能,它都是一种极大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