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漫步
我有一个和尚父亲,真的。
窗外春雨绵绵,大地乍暖还寒。凉风扑面,我的目光穿过这无尽的细雨,记忆也随之步入了时光的隧道......
幼年无知,常听一些亲戚和周围的大人们叫我父亲某某“和尚”,或某某“师傅”。当时也就好奇地问母亲,母亲那时就告诉我和姐妹们:父亲从小寄名在寺庙,因而得此称呼。至于“师傅”,母亲说父亲能做许多手艺活,而且还懂中草药治病。乡里乡亲治好的人有许多。
而且收费愿给不给,给多少是多少。
我们当然很相信母亲的解释,父亲也的确是这样一个人呀。而且父亲的威望在家庭内外都享誉较高,而来自于民众的占多数。这无疑是子女的一份骄傲。
年轻好问,我们发现了父亲的不寻常处。发现了他
的那份光彩和荣誉背后都是些宽容大度和施舍,甚至有时候做一些让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来。听母亲讲,解放初有个什么“三反”的运动,主要是不准私藏枪支,否则按土匪论处。父亲被别人诬告藏有枪支,还说父亲是持枪杀人才逃到这儿改名换姓隐身来了。面对这种人命关天的诬告,父亲竟不动声色毫无争辩地任由政府搜家抄府,四处查访。直到在别处将真正的凶手缉拿归案,诬告之事才不攻自破。
七十年代农村大兴水利工程,由于缺少工程师,原定的工程无法施工。为了不影响利益百姓的水利建设,父亲明知风险却挺身而出,接下了工程,立下了责任状。
可想而知,在开工后父亲硬闯了不久就被工程技术卡住了。他上报的材料不到工程所需的十分之一。面对修建大量的隧道、渠道,他更显得措手不及,简直无从下手。此时父亲只能一天到晚在工地边抽着叶子烟,看着工地发愣......
一天傍晚,工地上的人都走光了。此时,在大山深处的工地边上,走来了三位不寻常的人。他们见了仍在抽烟发愣的父亲就停下了搭讪。得知父亲被工程技术给难住了。于是三人一起指点迷津,从工程的原材料一直谈到隧道的具体施工,一一作了详细的述说和指导。临别,父亲感激不尽地请问姓名,那三人却异口同声不愿留下姓名,只是说“国家高级桥梁工程师路过此地”。
父亲按三位高人的具体指导,顺利并且成功地完成了整个水库工程。那年他获得了地区的劳动模范奖章,被当地称为“奇人”。而真正的奇人却鲜为人知。多少年后父亲才向母亲透露:他遇见的是三位菩萨。而母亲也只有在这时才敢偷偷地背着父亲向我们讲述父亲的一段短暂而神秘的出家史......
父亲出家的时候,已经是有三个孩子的人了。其中两个是故妻的儿女,一个是我现在的大哥。出家原因母亲也不很清楚,远初来了个和尚,父亲就跟他到深山老林里去了,而且一去不回,捎信说他出家了,跟师父在深山修炼去了。母亲没有任何的办法,因为抚养孩子胜过一切,就听由父亲这么走了。
但是大约过了不久,父亲又自个儿回来了。说是惦记着孩子们,所以就回来了。但他却在屋旁边搭起了另一个茅棚作为自己的修炼处。即使这样他也从不耽误工作。
就因为这些原因,在文革期间父亲被史无前例地打倒了、开除了。那个茅棚也拆了。但他仍然乐观,坚持己见,乐善好施。如人饮水,但父亲生平只喜欢喝一种水——温度达到极点,要么喝冰凉的泉水;要么喝沸腾的茶水。其他的他统称为“喝尿”。
十年浩劫过去,父亲平反了。但父亲此时已经毫不在乎这些了。他几乎是当地最后一个得到平反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要求平反,即使这样,当政府诚恳地提出要补偿曾经给父亲造成的经济损失时,父亲坚决地拒绝了。面对母亲和大哥的责难,父亲说:“这么多年我还不是一样过来了吗?”
就这样,政治平反后的父亲又进入到当时的乡镇企业任生产厂长,一如既往地拼命工作,一干又是十多年。离退休回家,他又不要企业一分钱的退休金。回家后已是近七十的人了,却还想着发挥余热——办一个私营企业,以招收那些因没工作而到处流窜无事生非的地痞流氓。
但这最后的愿望父亲终未能实现,毕竟他只活到八十岁呵!父亲去了,朗朗晴空突然间变成了阴云密布,天人同悲。父亲一生给予别人的太多。最后乡党委书记亲自为父亲盖上了一面党旗。
父亲走了,俨然已成人的我却突然间觉得失去了依靠。心里没有了依托之处。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父亲,思索着是什么给了他以强大的心理支持......
我寻访故居,大哥早已另立高楼搬出去了。父亲亲手种的那丛紫竹早已不在。门口的泉水也越来越少,只有房屋周围的各种果树还在,却没有了当年生机勃勃,果枝低头的情景。
大哥是遗产的继承人,然而,在继承物质遗产以外,他却没法继承其他任何东西。为此大哥也深感叹息,但他叹息的是没有学到父亲的“神通”。其实,父亲在自知时日不多时也曾坦言地告诉过大哥:“那些所谓的‘神通’,的确学过也修炼过,只是一辈子都没有尝试着用过,因为根本就没有需要用它的时候。”
小木屋已经很旧了,但偏房里的旧书架上那尊观音菩萨却依然如故......
故居的一切物品都属于大哥,这是家乡的习俗,也是我没有抱回那尊观音像的原因。
从故居回来不久,我家的厅堂里也供起了佛菩萨的坐像,并且开始慢慢的体会——佛是一种智慧!
春雨仍在不停地下着,凉风依旧。泪水将我的视线慢慢的模糊,把我从记忆中又拖回到现在,才知道春天毕竟已经来临,大地也会从此变得越来越温暖。